而且還要站在幾塊陣石間的陣眼位置, 連離開不看都不行。
甚至轉個身都不行!
這小跟班太難當了。
穆離淵緩緩屈膝,半蹲半跪, 用單邊膝蓋抵著胸口, 把左手食指指彎咬在牙間。
手指的疼痛分散了心頭的劇痛。
他側過頭垂下眼睫, 強迫自己盯著地上的雜草看。
可沾染了血色的草每根都張牙舞爪的, 全變成了攪亂心神的怪影。
更何況聲音是躲不掉的。
那些曖昧的喘息在夜色晚風裡變得更為曖昧。
穆離淵深深呼吸, 乾脆不躲了, 抬起眼直視著樹林深處——
他倒要好好看看這兩個人還要親多久!
先前發誓“再不對江月白的身邊人有敵意”的保證此時全然不作數了。
他心裡惡狠狠地想:每多親一刻他將來殺人的時候就要在那個人身上多捅一刀!
那人對江月白的吻不是輕柔小心翼翼的,而是從一開始就很強勢。
最先只抓著江月白一側肩膀, 江月白後退, 他就跟著前進, 幾乎要踩著腳,樹林里一片草木彎折枯枝傾塌的雜亂聲響, 最後另一手直接摟住了江月白的腰!
——完全是把人緊緊固定在懷裡的姿勢。
很好, 先割舌頭再剁手。
穆離淵已經想好了屍體切割順序。
江月白沒有像對方一樣作出擁抱的動作, 但也沒有任何拒絕的動作。
接連的後退似乎也不是在躲, 而是被對方傾身壓過來的體重推得不受控制後退。
被抵在枯木上時,江月白鬆鬆綁著的長發全散了。
衣帶與髮帶都代表著某種約束。
散開的瞬間意味著某種慾望與衝動的徹底放縱——
淡淡的散漫感順著鋪滿肩頸的長發流淌遍了全身,枯木崩裂,江月白終於用右手攬住了對方的後頸。
但整個人還是向後仰倒在了滿地花草碎葉里。
也許是摔倒的動靜太大,對方終於不再繼續強吻了,停了下來。
激吻過後的喘氣聲極度強烈,此起彼伏。
穆離淵滿嘴都是咸腥味。
手指皮肉都被自己咬穿了,牙尖幾乎咬到骨頭了。
他明明氣炸了,可心裡卻還奇怪地想著:只要江月白也一視同仁給這個強吻的混賬玩意一個耳光,
不用多狠的,
他就原諒了。
江月白躺著沒起身。
“這麼多年琴技沒長進,”說話的語調還是輕得敷衍,“吻技也沒有。”
聽到這句,穆離淵咬緊手指的牙齒猛地錯位了!
清晰地感到啃咬到了指骨,刮骨般可怕的疼痛驟然襲滿全身,衝到心口卻是麻木的。
“沒人練啊。”那人冷笑了一聲,“不是學生不思進取。老師如果能多指點指點,學生也不至於原地踏步。”
江月白摸到身側掉落的粗布發繩。
單手攥起折了一下。
而後緩緩抬手,發繩彎折的地方抵住了對方的唇。
拍了拍。
粗糙的繩帶摩擦紅腫的雙唇,有輕微的刺痛。
彷彿被用鞭子抽了一下嘴巴。
對方屏住了呼吸,眼神里的狂熱在這個動作里漸漸收斂。
“雲山有思,”江月白垂下眼睫,把粗布髮帶繞在了手腕,“和你給自己取的各種假名字一樣,矯揉造作,華而不實。”
“老師批評得是,”藏松的口吻恭恭敬敬,“不過訴請之曲,當然矯揉造作。不像老師,心中無情,寫出的東西全是刀光劍影,學生自愧弗如。”
穆離淵有點受不了了。
故人相逢有說不完的話勉強能夠理解,但能不能站起來說,別抱在一起躺著說。
他心煩意亂的。
又難受又憋屈又痛苦。
還有點害怕。
怕接下來再看到什麼他接受不了的場面。
閉上眼還有聲音,
捂住耳朵還有氣味。
身為魔妖,他本來就對體味與氣味很極度敏感,更何況那種味道他太熟悉了。
混雜在汗水裡的,若有若無的,不可言說的,雄性徵服佔有的氣味......
他已經重新想好殺人的時候先剁哪了。
什麼混賬東西,長得道貌岸然的,結果接個吻就那樣了。
他在心裡反覆咒罵。
雖然他並不比那個混蛋好到哪去,甚至更甚,有時候只是看著江月白都會有反應。
但一想到別人對著江月白有那種心思,他還是無比噁心。
江月白從雜草叢中站起身,慢條斯理地整著衣服:“明日就是不青山琴詩大會,主持盛典的人今晚還在人界的偏僻小鎮里浪費時間,仙尊等會兒是打算分神離體還是疾馳夜奔?”
“同意主持琴詩大會,只是奢望能見到老師,”藏松跟著站起身,枯木雜草頓時被遮擋出了一片陰影,“三界茫茫,紅塵滾滾,我尋之人不見蹤跡。現在終於尋到了,我還去什麼琴詩大會?”
江月白未置可否,臉上一副“那你隨意吧”的寡淡表情,轉身向林外走。
藏松看出了這個表情里的疏離與拒絕,但還是執著地跟在江月白身後:“老師這些年雲遊四海,浪跡天涯,做慣了風流客,我這幾天跟著老師,看老師不是去戲樓就是去酒樓,身邊許多鶯鶯燕燕不說,而且還結識了不少奇怪的......”
藏松話音略微停頓,彷彿是在思考怎麼形容如今江月白的身邊人。
“鄉野俗人。”最後用了這四個字。
江月白停在林外溪邊的碎石灘。
四個字說完的時候,藏松的目光落在穆離淵身上——
粗布麻衣、挽起袖子的胳膊上各種傷疤、手指都是干粗活的繭子......
全然一個,除了“身強體健適合幹活”沒有任何可取之處的,普通人。
“這是老師的奴僕?”藏松問。
穆離淵原本蹲在地上,抱著雙腿臉埋在膝蓋,聽到說話聲抬起了頭。
藏松微微眯眼。
對方這張臉長得還算不錯。
可惜沒什麼用。
這種大字不識的粗人,不會彈琴奏曲也不會吟詩作畫,就算整日跟在老師身邊,恐怕也是呆傻木訥,沒法取悅老師。
兩人用互相打量的眼神對視了很久。
久到氣氛開始有些古怪。
敵意是藏不住的。
穆離淵看著藏松的臉,又看了看他身體。
藏松感覺對方這道視線怪怪的。
也許是這人的眼睛生得清澈有神,目光和刀子一樣。
讓他身體被掃過的地方莫名有些疼。
“不算奴僕,”江月白開了口,“這是我付工錢的小跟班。”
藏松:“那不還是奴僕。”
說完他就後悔了。
這句話的輕視貶低意味太強了。
自己是什麼人?這個蹲在地上的鄉野村夫是什麼人?
他堂堂仙門大能,至於和一個灰頭土臉的普通凡人爭風吃醋到陰陽怪氣的地步??!
太跌身價。
自降身份。
最重要的是會給老師留下不好的印象。
老師是察言觀色明辨人心的高手,輕而易舉就能從舉手投足的細節把人看穿。
若是因為這句話讓老師發覺自己心胸狹隘,那根本得不償失。
“生得俊朗,人看著也聰明,做僕從可惜了。”藏松不動聲色地把話圓回來,“老師沒考慮教他些什麼嗎。”
江月白看向穆離淵:“教了啊。”
藏松神色稍僵:“教了什麼。”
“教他,”江月白話音微微有些拖著,顯得漫不經心的,把穆離淵從地上拉了起來,“怎麼做一個合格的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