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深入一寸,江月白的雙唇間就會新湧出一大股血!
每一股血都比上一股更多,顏色更深濃。
世間最出色頂級的劍修,第一次這樣狼狽地用劍。
尤其在對面人毫髮無傷的模樣下,他的境地就顯得更加狼狽。
劍鋒一點點捅穿了“江月白”的心臟。
江月白卻聽到自己體內響起可怕的心脈斷裂聲,同一時間,與心脈相連的全身經絡全部接連崩斷!
血完全是噴濺狀爆開的,從身體各個地方。
江月白再也站不住,一條腿跪在了地上。
天道“江月白”垂著眼看跪在身前的人。
目光里是悲憫與冷漠交錯的——這樣的目光與往日的江月白很像。
這的確是一幅完美的,“自己死於自己自負”的美畫。
長劍深深插進了對面“江月白”胸膛里,只剩劍柄在外面。
可江月白還是沒有鬆開,用力到渾身都在強烈地顫抖,似乎要把玉石劍柄也捅進對面人心臟。
天道只感到心口微微的刺痛。
江月白卻渾身噴血,潰爛到不成人形!昔日出塵冷峻的面容如今被鮮血淹沒,風姿不再,只剩落魄。
這幅場景太美了。
將死之人的一劍在天道身上不足為懼。
在強弩之末的江月白身上卻是致命的。
只需再深入一點。
這場華麗盛宴就可以完美落幕了。
江月白緊咬著牙。
疼痛太難忍,對面人幾乎能聽到他牙齒咬碎的恐怖聲響。
經絡斷裂的手臂指節緊繃,用盡生命最後一點力量般猛然一推——
長劍狠狠貫穿了對面人的身軀!
這一劍終於完全洞穿了身體。
穿身而過之後千鈞之勢不減,在空中割開一道巨大的扭曲氣流,深深扎進遠處的高山中!
恢弘的山巒頓時由上而下裂開縫隙,在尖銳刺耳的劍鳴里轟然碎裂!揚起萬丈高的塵埃。
塵埃四落後,
是漫長的萬籟俱寂。
......
風聲停了,哭聲停了。
天道“江月白”的笑意也停了。
這根本不是將死之人的一劍!!!
被洞穿了心臟的天道身形微抖,
天地間的山川河流也都跟著一起緩緩顫動起來,轟隆隆的沉悶聲響彷彿痛苦的悶哼。
這一劍,完全是修為頂峰的真仙極其強悍有力,甚至突破了自身極限的兇狠一劍!
天道“江月白”微微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可一道溫熱的血從口中流了出來。
這怔愣震驚的一瞬間,
他恍惚明白了江月白那句“蟲子與手”的意義。
......他要被毒蟲的這一口咬死了。
“你流血了......”江月白從半跪著的姿勢仰起頭,滿身是血地說,“你輸了。”
“我流血,你流了更多。我死了,你也必死無疑。”對面的“江月白”面色已經煞白,說話時另一側唇角也開始滲血,可臉上仍然極力維持著高高在上的欣賞表情,“兩敗俱傷,沒有贏家。”
江月白的身體已經爛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白衣通紅,成了血衣。
“是么。”江月白唇縫間涌滿了血沫,可開口的嗓音卻是平靜淡然的,不再有分毫重傷之人的顫抖了,甚至輕笑了一聲,說,“我不這麼覺得。”
對面天道“江月白”不說話了,劍傷擴散,他的身體其他地方也開始慢慢地滲出細血。
只用微紅的眸光緊緊盯著江月白。
江月白身體的每一寸都染著血,完全成了血人。
可血人卻穩穩站起了身。
心脈重傷而導致的淤紫斑塊一點點從江月白的脖頸上淡化消失,
經脈斷裂後手臂手背崩開的血口也都一點一點癒合,
丹府籠罩著的濃郁幻毒黑霧在風裡飄散......
江月白在萬千雙震驚眼睛的目光里輕聲說:
“回來。”
遠方的劍受到召喚,從山巒裂縫中猛然掙脫,掉頭原路直直飛回——
又一次兇猛地將天道胸膛洞穿的傷口重複貫穿!
而後穩穩落回了江月白手中。
濃稠的鮮血飛濺得到處都是。
天道“江月白”的胸膛留下一個恐怖的血洞,湧出源源不斷的血和碎肉。
而江月白胸口的劍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著,飛速恢復得完好如初!
只剩下衣擺不辨真假的血漬。
遠方傳來驚訝的喊叫與歡呼,透過厚重的屏障,從隱隱約約變為逐漸沸騰。
江月白很隨意地轉了個劍花,橫劍身前,左手以指拭劍——血痂與污泥掉落,劍鋒寸寸恢復光華流轉的雪白!
難以壓制的劍氣在曠野飛旋著,與持劍之人一樣,帶著無法磨滅的輕狂與張揚。
狂風掀起江月白的衣袍與長發。
從容又自信的眼睛與昔年意氣風發的少年時分毫未變。
這個人從未被蒙上過灰塵。
“怎麼樣,”江月白的眼神是輕蔑冷然的,語調是淡淡的笑,“我的表演,好看么。”
方才震顫山河的一劍威力無窮。
但沒有這句話更威力無窮。
天道“江月白”看著這一切,臉上表情慢慢變化,由不解變為驚異,又從驚異變為恍然......
最後化成了憤恨。
這不是江月白喪命的終結場。
而是江月白邀請他走入的終結場。
江月白竟然騙著他演了一出好戲!
騙得他以為勝局已定,
騙得他真身化形現身接劍,
騙得他遲遲不出手,想要享受對方率先自傷而亡的美景。
困局是困局。
是江月白在他的困局裡又設的困局。
江月白承受不住穆離淵的死而心脈崩裂是表演......
接受不了數千年故人生離死別而身中蠱毒是表演......
假裝被騙前來狂風幻境以劍定風是表演......
在摘星台上流露出的意亂情迷也是表演......
不——
或許更早。
從江月白籌謀用山河器庇護眾生開始。
江月白根本不想用山河器拯救蒼生,而是用拯救蒼生的幌子引天道誤會他還是那個重情重義的慈悲者。
上一次的天劫江月白要攔億萬人的命劫,惹怒了天道,他當然知道做什麼最能又一次惹怒上蒼,吸引到以為窺破他破綻的天劫。
“萬千蒼生的性命都能被你當做誘餌......”天道憤怒嘶吼,“拿他人做棋子,你還有什麼資格自詡拯救蒼生的聖人!”
“只論成敗輸贏,不論手段。”江月白的表情淡淡的,這種淡然在這樣的場景里平添一絲傲慢,“當然,輸給我的人,都可以發表一下遺言。”
“不可能......”天道化出的身體在流血,真身的心臟也在流血,重複著,“我不會感覺錯的......”
“難道你的感情也能偽裝嗎?!”
天道能看破這世上所有人心,他分明清晰地感到江月白面對那些慘烈的景象時,心裡慌張震驚悲傷的感情不是假的,怎麼可能在那些痛苦至極的情緒里,心神分毫無傷?
江月白一直是個沒有軟肋和破綻的人。
所以當天道感知到摘星台上那一夜江月白心裡的感情時,才終於確定了這場遊戲的規則——用穆離淵的死來殺死江月白,這是致命的、萬無一失的、讓對手湮滅得徹底的殺招。
可沒想到卻落入了江月白的圈套。
如果這場華麗表演,連內心的感情都提前算計到了,
那這個人根本已經到了非人的恐怖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