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離淵放在桌邊的手握成了拳,垂眼深吸了口氣:“......弟子酒量不好,喝多了怕是會發酒瘋,打擾了二位興緻。師尊與故友相逢,諸多往事要敘,弟子也插不上話,就不繼續陪著了。”
江月白知道他這話是在賭氣,但心道走了也好,再坐下去不知道又會聽到什麼奇怪故事。
“夜間燈昏,我讓空山送你。”江月白沒留他,只囑咐了句,“回去早些休息。”
穆離淵走了,蕭玉洺也不說了,專心吃起了菜。
“怎麼不繼續講了。”江月白抱臂靠在椅背。
“嗓子累了,歇歇。”蕭玉洺吃了塊糖蒸茄,讚不絕口誇獎了一番,見江月白依然冷冷瞧著自己,賠笑道,“我是看你失憶症嚴重,幫你回憶回憶舊時趣事,別誤解我的好心。”
“你是唯恐天下不亂。”江月白嗓音裡帶著絲冷笑般的諷刺,“怎麼,喜歡看我哄人是么。”
“你會哄嗎?我真的很好奇。”蕭玉洺不再裝腔作勢了,恢復了正常說話的語氣,“我承認,最開始我是看不慣他,但現在我改變想法了,人家長得不錯,對你也挺深情,江月白,我很認真地和你說,你別把事做太絕了。”
早些時候蕭玉洺私下裡去見了那個人,當時他滿懷敵意氣勢洶洶,想要好好氣一氣這個圖謀不軌居心不正的人。
可在他輪番的羞辱挖苦嘲諷暗示之後,那人除了眼睛有點紅之外,沒有任何被激怒的生氣表現,反而很恭敬卑微地懇請了他一件事。
“我有事想拜託衡風仙君。”
蕭玉洺當時便愣住了,等聽完對方所說,更是怔然恍惚,久不能言。
直到對方行了謝禮,就要轉身離開,蕭玉洺才從震驚不解里回過神,喊住了他:“你到底為了什麼?”
沉默許久,那人只留下一句:
“只要師尊以後能繼續開心自在就好了。”
“唉,這事要怎麼說呢......”蕭玉洺深深嘆了口氣,看著江月白,繼續道,“那個人可能確實對你撒了些謊,但撒謊的目的還是想討點你的憐愛,在感情上人家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將來天劫要奪去你身邊所有人的性命,到時候你真能捨得?”
江月白抿著茶水,聽完輕笑了一聲:“可以啊,當了掌門,學會教育人了。”
“你別總把我的話不當回事。”蕭玉洺認真道,“我說真的,天劫不是小......”
“好了,我沒興趣把你力破天劫的志向再聽一遍。”江月白放下杯子,“我說最後一遍,天劫之事,我不會管,至於你要怎麼管,與我無關。”
江月白坐了一會兒,站起身:“沒胃口了,你自己吃吧。”
......
夜間悶雷滾滾,隨風砸下雨點,打得林葉作響。
山道石板路濕|了薄薄一層,道旁的值守弟子要上前為江月白打傘,江月白微微揮了下手,示意不用。
陰雲遮月,暗夜無光。
走到岔路口時,江月白猶豫了一下,是去萬卷齋還是回寢舍。
與書卷孤燈為伴,能得一夜好眠。
站了片刻,江月白還是轉了個身,往寢舍方向走。
千百年無拘無束水雲身,但偶爾,他這樣的逍遙客也會願意為幾個人停一停。
漣波殿前,廊下燈火未熄。
江月白走上台階、繞過迴廊,靴子踏起的雨點飛濺衣擺,他在房門前腳步微停,收了傘,原地站了會兒,才緩緩推開房門。
殘燈如豆,穆離淵正低著頭寫字,長睫微垂,落筆極穩,氣氛安靜。
但江月白看到滿地都是寫廢揉搓的紙團。
“怎麼還沒睡。”江月白問。
穆離淵聞聲,放筆起身,走到了近前。
“仙君怎麼回來這裡了。”他語氣很溫柔,但溫柔里又摻著點彆扭,“知己久未見,不陪著過夜嗎?”
“朋友而已,安頓好了,不用陪著。”江月白解了披風搭在木架上,回過身,撞上了對方過分專註盯著他的視線。
“生氣了?”江月白道。
“我哪有資格生氣。”穆離淵說,“我不也只是朋友。”
江月白瞧著他。
“哦,不對,”穆離淵改口,“我只是徒弟。”
江月白說:“當然不是。”
“那我是什麼。”穆離淵又靠近了一步。
“你是什麼,”江月白後退了半步,彎腰撿起腳邊的紙團,展開看了一眼,“你我不都很清楚嗎。”
“我不清楚啊。”穆離淵握住了江月白的手,把那張紙重新揉成了團,他深吸口氣,聞著江月白身上淡淡的酒味,“我等了仙君這麼多年,還為仙君養著孩子,可仙君卻處處防備我,甚至連介紹我時都遮遮掩掩,生怕別人誤會,只有在無人的地方才脫我的衣服與我親熱,這說明什麼?”
“說明我講禮數?”江月白輕聲說,“什麼場合做什麼事。”
“說明仙君只是覺得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人還不錯,所以不睡白不睡。”穆離淵說,“至於別的,仙君是一點都不願意給,因為給的多了,還怕將來甩不掉了。”
“我有這麼過分?”江月白淡淡說。
“有。”穆離淵說。
“你是聽信了他人的胡言亂語。”江月白繞開身前人,在桌后坐了,“有些話不可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