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會注意到這家咖啡館,大概真是這店名完全符合了她目前的處境——明夷。
周易六十四卦之坤離明夷,邵雍解之曰,“日入地中,光明被傷;萬事阻滯,等待時機”。翻譯過來就是人到了前途不明諸事不宜流年不利倒霉透頂看不到未來的階段。
可不嘛。
被師父用“凡心未了”的理由踢下山到現在將近一個月,一點希望都看不到。摳摳搜搜在青年旅館湊合了二十多天,實在不想每天被房友吵醒,才忍不住去某集上找房自己住。剛一次性付訖四個月租金,住處暫時解決了,但吃喝完全沒著落。
這時候手機突然“滴滴”作響——莫非師父他老人家感受到徒弟處境困難終於願意伸出援助之手了?
費夷吾解了鎖,看到打頭的一組數字,心涼了半截。
屋漏偏逢連陰雨,連通信公司提醒話費都過來橫插一腳通知可用額度不足。
費夷吾趕在停機前給師父發了最後兩條簡訊,著重強調了外面世界多麼險惡,自己處境多麼艱難……師兄經常說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已經過了四年多漁樵耕讀的生活,一下子來到海城這樣的國際化大都市,別說融入生活了,生存都成了問題。
起碼短時間沒辦法。
放下手機,費夷吾長長嘆了口氣,心想莫不然還是回剛才路過的火鍋店應聘服務員,好歹一個月三千五加提成——這數字在她概念里絕對不算低,但和海城的消費水平相比似乎又不值得一提。
一杯咖啡都要四十二塊!
想想真是懊惱,也不知道怎麼被房東老阿姨左右一說,頭腦發熱交掉了那麼多錢。
費夷吾長吁短嘆,服務生一點兒沒看在眼裡,她磨好咖啡粉,正四平八穩端著水壺往沙漏形狀的玻璃製品注水。
細細的水流凝成一條線,隨著服務生的移動近乎勻速地澆注在粗糙的咖啡顆粒表面。
隨即,一股升騰的熱氣將咖啡的香味氤氳四散。
香,透徹心扉的香。
但又不濃,帶著點若有似無的苦。
咖啡本來是苦的。
費夷吾剛安慰自己四十二塊沒白花,一分鐘不到,立刻推翻了這念頭。
入口的苦簡直超出了費夷吾對未來的所有期許。
服務生看她苦得要流眼淚的樣子,遞來一杯看上去不那麼清澈的水,“肯亞AA回甘很清爽,你體會一下。”
聲音清凌凌的,讓費夷吾無端聯想起山間泉水叮咚。她雙手接過玻璃杯,用比品嘗苦咖啡還鄭重的態度小心啜了口。有檸檬的酸。
緊接著,一股甜甜的味道從舌面蔓延,一口氣衝上百會。
甜中泛酸,酸中溢出百果香,果香中尤其突出柑橘和柚子的清香。
“喔……”吃了四年多粗茶淡飯的費夷吾被這豐沛的味感徹底感動了。
服務生過來加水,順口問:“第一次喝?”
費夷吾喝掉最後一口,小聲“嗯”了聲,“蠻好喝的。”風味十分微妙,她眯著眼睛看白瓷杯下沉澱的褐色咖啡痕。不知道為什麼服務生居然在她旁邊坐下來了。
費夷吾往旁邊挪。
“很少見。”服務生說,“現代人的舌頭都被外賣快餐刺激壞了,很難這麼快品出味道。”
費夷吾低頭摳手指。服務生的聲音好好聽,好想看看她長什麼模樣。可是對方這麼熟絡的搭訕讓她很難為情——等到她想通“人家只不過是在跟客人閑談”,服務生的下個問題已經拋到頭頂。
“你在附近上班?”
“附近,住。”費夷吾緊張得快哭了,不自覺地拉了拉單肩包的搭扣,露出金底羅盤一角。她蓋住羅盤,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下山以來她還是頭一次跟同一個人說這麼久的話。
服務生等她一會兒,大概是看穿了這是個不善言談的客人,起身從工作台內側拿來一碟點心,放在費夷吾面前,說了句什麼費夷吾完全沒聽清楚。
五臟廟鑼鼓喧天,全世界只剩下面前金黃酥脆的餅乾和小麵包。
服務生回到工作區繼續忙碌,費夷吾一口接著一口以餓狼撲食之勢吃光了點心,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呃。”
感受到對面射來的視線,吃飽喝足的費夷吾“騰”地站起來,放下口袋裡所有紙鈔,抓起背包要走的時候,服務生“嘿”了聲叫下她。費夷吾回頭,依然沒敢直視她。
“開業周年慶,這裡有買一送一券,如果喜歡咖啡,可以常來喔。”
“謝謝!”費夷吾接過手寫的禮券轉身就跑。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馬路上,戴青花圍裙的“服務生”深吸口氣,端著要清洗的咖啡杯來到廚房,站在水池旁發了會兒呆。
屏風后雅座區的客人回身向她擺手:“阿越,我們先走啦。”
她勾起嘴角,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嗯,你家那事兒明天來再說吧。”
客人離開之後,她把門上掛著的“opening”翻了個面,然後來到廚房旁邊,打開了一扇隱蔽的門。
門后的裝修風格類似於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歐式電話亭,進門右手邊的牆上掛著座仿撥盤式的老式電話機。
她拿下話筒,儘力控制著發抖的手慢慢撥出一組熟記在心的號碼。
對面響了一聲馬上接通了:“怎麼了阿越?”
她靠著牆壁滑坐在地上,張開嘴上下齒開合了幾次,努力往肺部吸入氧氣,而後,一字一頓地說:“鈴響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寫篇現代文練練手。
主基調不會太正劇化,大道理也不會太多,努力向甜甜甜的治癒系靠攏~求留言和收藏,?( ′?o?` )比心。
以及,慣例求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