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黎明白她的意思。女士們有時會被婚姻捆綁一輩子——比比皆是——為了規避這種慘劇,她們必須謹慎,或是乾脆選擇獨身。相比之下,在遙遠的國度,法律會提供更完善的保障。令兒不止一次想推自己走出去:“和他結婚啊,拿綠卡”“模特身材,一米九的大帥哥誒”“千載難逢,不是每個人都能遇見的”“你有這個機會就去爭取啊”……她說過好幾遍,換著花樣地勸,每次符黎都笑,認為那想法太過遙遠,讓她別再玩鬧。
和他結婚就能獲得另一重身份,的確是最為輕鬆的道路。但她更關心對方為何叄番五次要說服她離開。作為好友,她敏銳地察覺到那個女孩的異樣。往日,以令兒大大咧咧的性格,要是得知她帶著刀趕往酒店,一定會大呼誇張,可今夜,她卻叮囑她把刀掌握在自己手裡。
“你……”符黎躊躇著,“最近和簫凝怎麼樣?”
“很好啊。”她不假思索。
“但是,我感覺,你最近,好像有點變化呢……”她怕過於鄭重的語氣反而不利於交談,便盡量說得輕一點兒,有幾分像在撒嬌。
“唉,只是聽說……”隔著網路,顏令兒重重地嘆一口氣,“我爸來了。”
她了解,一旦涉及她的父親,話題就到此為止了。
她曾經見過顏父,在開學的宿舍樓外,即使正值天真懵懂的年紀,她也看得出他們關係不好。那時候令兒還沒更改名字,她背負的是滿身枷鎖,是“另外的那個女兒”。並非所有創傷都能夠被治癒,和解也不是家庭困境的唯一結局。現在,二十四歲的她已經領悟了這個常識。
“如果需要幫忙一定要告訴我。”
符黎擔憂她要更換住處,或者急需一筆錢。她不會吝嗇任何東西,作為局外人,也無法替她承擔更多。
“好啊,到時候借你的男人們來充當打手。”
令兒又調笑道,趕走話語中的陰雲。兩人接著聊了一個小時,囊括近期的新聞、工作、彼此都認識的同學。她還講了生理期前和簫凝吵架后抱在一起大哭的經歷。符黎從未見過令兒臉上閃爍淚光,她卻驕傲地自我打趣:“我現在就是drama的女同性戀,怎樣?”
掛斷電話前,她順便問候了小葉。長夜漫漫,咖啡因振奮精神,還得找些事情消磨時間。符黎準備玩遊戲,就是與他約定一起玩的那款,她查了幾份攻略認真觀摩,隨後拿起頭戴式耳機,開啟新手教程。她有FPS的經驗,也有自信,上手應該不難,只是需要熟悉大逃殺的玩法和地圖。
電子遊戲的吸引力非比尋常。或許在和自己較勁兒,想證明身體還算年輕,她沉迷於快節奏的戰鬥,直至凌晨叄點。後來一閉上眼,耳邊就響起遊戲中清脆的音效,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符黎給小葉發送消息,說她已經著迷,又發給衛瀾,輸入“幫我保管”四個字。等到真正昏睡過去,窗外已現出熹微光亮。
※
自從過敏癥狀發作,咖啡也被仲影沉默地列入了禁止名單,優先順序遠高於各種酒精飲料。但是,他不會真的阻止她做什麼事,如果她跑向咖啡貨架的新產品,他也會推著購物車走過去。
次日,疲憊的軀體被午間陽光喚醒。符黎穿著居家連衣裙去洗漱,出來時恰好碰到室友抱著棕色紙袋進入家門。他最近好像辭掉了快餐店的兼職,可能取材結束了,也可能因為再過不久就要與這裡道別。
“一起吃嗎?”仲影問。
他買了雙人份套餐。空氣里飄散著炸薯條的香氣,她點點頭。
先前他們輪流下廚,卻只偶爾一塊兒湊到桌前。那段日子她總是忙忙碌碌,於是便自然地錯開用餐時間,令彼此不必相互遷就。符黎有時私自想,如果這種生活能夠持續下去,她一定不會率先喊停。
“仲老師,下午我們去超市吧,”她提議道,“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仲影配合地思索了一下,左手兩根手指靠近右手食指,擺出叄角形。她莫名覺得那個手勢有些性感。
“綠色的。”
突然變成了你畫我猜的環節。符黎下意識地猜測:“粽子。”
“嗯。”
她喚醒他的記憶,看來他一時忘記了這個“單詞”應該怎麼說。
“但是端午節已經過去了,在網上買比較方便。”
其實她只是心血來潮想逛超市,或者,和他一起逛超市。雖然不太可能買到粽子,但他當然不會拒絕這個提議。
待陽光柔和下來,氣溫也舒適宜人。附近的超市寬闊涼爽,如果年輕十幾歲,她大概會想在這兒與冷櫃里的牛奶玩捉迷藏。路過鮮花店鋪,仲影從入口處拎了一輛購物車。原本要買食材,她卻先奔向了正在促銷的零食大禮包,抱了一堆膨化食品回來,一口氣倒在車筐里。
“我是不是拿太多了……”
“沒有。”
他仍舊不喜形於色,不把過多的情感交出去,可她總覺得他剛剛笑了。
兩人並肩走著,期間符黎冒出新的心思,慢慢落到他背後。仲影身形修長,總讓她去想象一張寫有詩句的漆黑白紙,很矛盾,但已經找不到更恰當的形容。有時她喜歡遠遠地看他,距離增添了朦朧感,似乎攏著心神飄回醺然的初雪之夜。她站在原地,等他緩緩向前,在販賣各種茶飲的貨架之間,她感受到另一道視線。
“有人跟著我們。”
再跟上他時,仲影俯身對她說,多了些防備。
符黎疑惑地轉頭,只見後面空無一人。
“是惡作劇嗎?”她小聲問。
“不是。”
忽然,她想到上次丟在門前的信件。是同行、競爭對手嗎?還是讀者不滿他的結局,悄悄寄來抗議?前幾天,她偶然在社交媒體上見過幾條關於他的內容——通通與那個流傳於網路的短視頻有關,她沒有仔細閱讀的勇氣,只大致知道並非壞的傳言。對了,他的書近來正在暢銷,位居網上書店的首頁。她該表示祝賀,可是心中卻隱隱不安。
“我去拿一盒杏仁奶,我們在冰櫃那裡見!”
仲影想攔她,但無奈她跑得飛快。幸虧超市有琳琅的貨架,她丟下這句話繞到隔壁,再借其他顧客遮住自己,小心翼翼注視著他,以及他周圍的人們。離他不遠處,符黎看見兒童、老人、情侶,然後是一名女孩。他們的目光都投向架上的商品,只有她左手拿著書,右手在背包里翻找東西。
直覺告訴她那道視線來源何處。她站在那兒等待,等女孩終於撈出碳素筆,追上仲影,索要一份簽名。她見過他的字跡,清秀而纖細,當初,她還因此否認了一號房租戶是一位男性的猜想。
符黎目送那女孩滿意地離開后才回到他身邊。
“沒找到嗎?”
“再陪我去找一下好不好,”她搖頭,但是輕輕地笑,“不然就只能喝牛奶了。”
他的戒備心逐漸削減。
“仲老師,我也想要簽名。”
“你可以……”
仲影停頓片刻,思考怎樣措辭。
“再要點別的。”
符黎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更多。她覺得自己一定臉紅了,因為內心正反覆回蕩著令兒無畏的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