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少年身材不高,卻甚瀟洒,細看之下,堪稱雙眸似剪水,丹臉若桃花,看來雖極溫文,但眉宇間卻充滿了英氣。
衛天麟看藍衫少年,藍衫少年也正看他。
衛天麟雖對藍衫少年頗有好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略帶一絲脂粉氣。
這時,三個酒保同時恭聲問:“爺,您要點什麼?” 衛天麟毫無江湖閱歷,順口說:“撿可口的端來。
”三個酒保齊喏一聲,一躬身,走了。
衛天麟眼望衡山,耳聽座言,心頭不禁一跳,滿樓酒客,俱是紛紛談論疤面人的事。
疤面人半年前如何殺藍鳳幫的徒眾,昨夜又如何揭破紫蓋峰下神秘莊院之謎。
有的人比手划腳,繪形繪色,只說得口沫四飛,有如親見。
衛天麟覺得很奇怪,昨夜山中之事,今午此地為何盡知?當然,蓬頭丐將全庄高手嚇跑了的一幕,他又沒看到。
驀地,叭叭叭,一陣手掌拍桌子的響聲。
接著,是聲震四座,沙啞似破鑼的聲音:“有活著的酒保,給你家宋大爺滾過一個來。
” 衛天麟轉首循聲一瞟,差點沒笑出聲來,這是他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如此滑稽的人。
只見拍桌之人,年約三十餘歲,大頭,環眼,海口,輪耳,但卻無眉塌鼻,坐在桌上,僅露一顆大頭,看來身材定也不高。
但他的身邊,卻坐著一個嬌美如花的青衣少女。
衛天麟心頭一震,看這青衣少女側影,極似那天被黔道三惡擊傷,後來突然不見的青衣女子。
這時,全樓酒客,俱都停杯放箸,側目看著丑漢。
丑漢一見,大腦袋—搖三晃,益顯神氣。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連走過兩個滿面堆笑的酒保來。
丑漢伸手一指兩個酒保,放開破鑼似的嗓子,大聲說:“你們這些該死的,為何現在才來?”說著,鵝卵眼一瞪,一掃全樓,又是一聲不屑的冷哼,緩聲說:“哼,我看你們的膽子,俱被疤面人嚇掉了,須知你家宋大爺可沒把疤面人放在心上。
” 衛天麟心中暗怒,但他立即驚覺到目前不是時候。
兩個酒保對著丑漢,連連陪禮,點頭應是。
全樓在座的酒客,也俱被丑漢這句豪語驚得一愣,摸不清丑漢是何來路。
丑漢又傲然沉聲,說:“快給宋大爺再送兩壺好酒來。
” 兩個酒保猛地轉身,昂頭高呼:“地排,二號,好酒兩壺……” 廚內立有數人高聲回應:“馬上到……”接著,是廚內叮叮噹噹,一陣有節奏的鍋鏟敲擊聲。
寂靜的酒樓,一陣嘩笑之後,又恢復了故有的闊論高談。
衛天麟看了丑漢那副滑稽相,心中怒火漸平,但他仍對丑漢非常注意。
對面藍衫少年,對丑漢似也特別留神。
衛天麟摒除雜念,凝神一聽,那青衣少女正輕聲埋怨說:“憨哥,你酒後亂髮狂言,爹知道了,又要關你半年。
” 丑漢憨哥一聽,一陣憨笑,也輕聲說:“有牛不在這些地方吹,到什麼地方吹?” “吹牛也分人、時、地,你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向疤面人挑戰……” 憨哥未等青衣少女說完,立即插嘴說:“芙苓妹,別怕。
疤面人三次出現,俱在山中,誰知他住在哪個山峰,哪個洞,我不相信他是神,他會知道我在這裡向他挑戰?” “萬一他要知道,突然來了呢?” “當然有我的芙苓妹去打呀。
” 被稱為芙苓妹的青衣少女,粉臉突然一沉,瓊鼻一哼,說:“哼,疤面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才不同他動手呢。
”傻了,憨哥的兩隻大鵝卵眼,只眨個不停。
衛天麟不禁心中笑了,聽到丑漢的名字叫“憨哥”,便知道他是個大渾人。
這時,五個酒保俱都手托碗盤,嘻笑顏開地向著衛天麟走來。
五人在天麟桌上一陣忙碌,擺碗放盤,置杯斟酒,雞鴨魚肉,水陸雜陳,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擺滿了一大桌。
現在該是衛天麟傻了,看看面前擺滿了一桌,有冷有熱,無一不是可口之菜,誰能有此口福,吃完這些佳肴? 酒保走後,衛天麟偷眼一看藍衫少年,藍衫少年正以欣賞他大饕的目光,望著他微笑。
衛天麟低頭舉杯,一飲而盡,片刻之後,吃了個酒足飯飽。
驀地,噹啷一聲,由對面窗邊傳來。
醉意已濃的衛天麟轉首一看,竟是一個身穿灰布僧衣,相貌兇悍的胖大和尚,在離桌之時,順手丟進酒碗一錠白銀。
胖大和尚昂首闊步目無餘子,逕自下樓而去。
就在這時,對面藍衫少年,倏然立起,雙眉微挑,目射冷電,俯身望向窗外。
衛天麟看了胖大和尚那種狂傲神色,也探身向窗外著去。
這時,胖大和尚舉步如飛,直奔河邊,飛身縱上一隻梭形小船,兩隻大袍袖向後一揮,梭船速度,快如離弦之箭。
只見河中一道白色浪花,翻翻滾滾,船上和尚昂然而立,袍袖微揮。
一陣波波的船擊水響聲,順風飄來,接著,河上暴起一陣喊好喝彩聲。
這時,身側藍衫少年,似乎右袖輕輕一揮,鼻中併發出一聲冷哼。
天麟轉首一看,心頭不禁一跳,只見藍衫少年,嘴含冷笑,兩眼依然望著河心,但俊面上已沒有一絲溫文儒雅之氣,竟充滿了殺機。
一陣烈馬驚嘶,遙遙傳來。
衛天麟心頭一震,再回頭,只見遙遠的對岸林邊,暴起數道土龍。
十數匹健馬,風馳電掣,直奔和尚小船追去。
煙塵滾滾,黃土飛揚,馬嘶連聲,蹄急如雨。
眨眼之間,胖和尚的小船已消失在河灣之中,十數匹健馬,已被彌天飛塵掩沒,只隱約傳來陣陣馬嘶蹄奔聲。
衛天麟轉首一看,藍衫少年早已入座,俊面含笑,毫無怒意,一雙晶亮眼睛,正盯著自己。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天麟微一拱手,和聲問:“兄台可識得那凶僧?” 藍衫少年立即還禮,笑聲反問:“兄台敢莫是初來此地,不知這凶僧的可惡之處。
”這聲音好美,好清脆。
衛天麟覺得藍衫少年,看來雖已二十多歲,但說起話來,仍有好重的童音。
於是,又一拱手,笑聲道:“是的,小弟今日方抵此鎮,人地生疏,尚望兄台多賜指點。
” 藍衫少年美目一亮,玉面頓現光彩,微微一笑,說:“兄台雖是初到,小弟也是昨日才來,此處非談話之所,兄台酒飯既足,請至小弟房內一談,便知凶僧厲害。
”說著,起身離座,似乎特別有意與衛天麟攀談似的。
衛天麟一心要知道胖和尚的惡跡,便也立即起身招呼酒保。
藍衫少年一怔,急問:“兄台尚未定有房間?” 天麟俊面微微一紅,說:“小弟進鎮,即上樓來,還未定有房間。
” 這時,早已跑來兩個酒保,恭身立在一側。
藍衫少年一指天麟桌上酒菜,對酒保們說:“這位公子的酒菜,一切記在我的帳上。
”說著,又對另一酒保,說:“轉告你們帳房,我昨日訂的另一房間,即讓給這位公子住了。
”兩個酒保連連恭聲應是。
天麟心地憨厚,立即慌了。
心說:自己吃飯,怎好讓別人出錢?藍衫少年似乎已看出天麟的心意,微微一笑,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你我雖是初遇,今後即是知己,些許小事,兄台又何必放在心上。
”說著,伸出春蔥似的嫩手,做著肅客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