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輕有如楊絮隨飛,輕飄飄地,直似一具幽靈,隨風飄送。
他忽然警覺那傳警的鐘聲已倏然無聞,那殿閣樓台上分佈的喇嘛也一個不見,意料,這布達拉寺定有什麼變故,也許都去迎佛坪上吧?兩個小喇嘛走近一所房屋,室內燈火全無,可依稀嗅得酒肉香味,謝雲岳知道他們去取酒食,掩在門外未跟隨入內。
果然兩小在內一陣碗筷翻動后,每人匆匆提著食盒出來,謝雲岳跟著他們左轉,右走彎入一座龐大石室。
這兩小喇嘛也是心不在焉,推開門后並未反身掩好,讓那扇門虛掩著,是以謝雲岳能乘虛晃入。
屋內一條狹仄小弄,只得一盞吐出微弱光焰的油燈,懸在頂上,那燈光竟是那麼昏暗,無力,無形加重了這石室陰森、恐怖的氣氛。
只見兩小停身在壁上一個小圓孔外,蹺足探首道:“姑娘,我們送酒食來了。
”並未回聲。
謝雲岳一走進石屋,不由大為驚愕,原來弄道兩邊壁上,均是每隔三丈,有一直徑一尺大小圓孔,高與人齊,雖然卻是禁囚所用,然而並無門戶,僅僅是小圓洞而已,難道禁囚的人,另有途徑送入么。
此刻,那兩小喇嘛叫了兩聲不應,轉過面來,見謝雲岳立在兩丈開外,不由張大眼睛,目露駭然之色,正想呼叫出聲,謝雲岳已鬼魅飄風般,倏然而至,兩指分觸在兩小喉結穴間,低聲道:“蔡山主囚在何處,快說。
”兩個駭得面無人色,口禁不能發聲,手指著另外一個圓孔。
謝雲岳低聲道:“往何處進入,你們知道么?”兩小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謝雲岳頓足急躁,兩指挺出,兩指飛點在喉結穴上,兩小頹然倒地,皆因他估量入寺起,將近有個時辰,恐神劍羽士金一鵬等人等候逾時,入寺涉險。
他立在小圓孔前,探首內視,不禁一陣激動,只看他眼內放出了一片迷惘之色,就知他被意外的驚奇,使之惶惑不解。
室內一片昏黃,只見一個纖細的婀娜少女,背向而跪,雙手掩面,似乎在祈禱什麼,滿頭的雲發蓬鬆零亂。
謝雲岳一見她的背影,彷彿甚熟,漸漸他的眼光由迷惘變為痴獃,轉達至木立。
那少女一動不動,宛若一具木塑雕像,良久,只見少女緩緩將手放下,凄婉地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無盡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曼妙而無限凄怨的語聲,入得謝雲岳耳中,木愣的目光倏轉驚喜,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嫣文……” 那少女似乎一怔,緩緩別過面來,因謝去岳立在窗外,又無光線,昏暗異常,少女並未發現他,凝然茫注著圓孔。
雲岳卻瞧得清楚,那不正是顧嫣文?只見她杏目蘊淚,玉顏憔悴,長發散披雙肩,似是受了多日的委屈,楚楚可憐,他見顧嫣文並未應聲,又低喚道:“嫣文,是我,謝雲岳。
”聲音並不高,石室中起了一片震蕩。
顧嫣文雙目中突露欣悅光輝,竟飛撲了過來,幽怨地叫道:“雲哥,快救我出去,我是渡日如年,差不多要發瘋啦。
”一雙柔荑伸出窗口,給謝雲岳緊緊握住。
這乍逢驚喜,覲面有如隔世的情景,卻是難以言宣,多日來委屈、悲憤、抑憂,顧嫣文此時盡情發泄,眼相像斷線珍珠般地流出。
謝雲岳緊握住她那隻柔若無骨的手掌,開口想問她怎會被困在布達拉寺中,但眼見這等悲楚,又不忍出口,心中籌劃救她之策。
驀地,一聲冷哼起自耳際,謝雲岳縮手旋身,掉面一瞧只見一個高大黃衣喇嘛立在身前不足一丈處。
那喇嘛才不過四旬左右,三綹短短黑須,配著他那挺直的鼻子,十分威嚴,雙眼射出攝人的光芒。
石室的門本是虛掩著,一陣陣狂風襲人,那僅有的燈光被吹得搖曳不定,更最得幽暗、陰森。
謝雲岳驚詫地望著這黃衣喇嘛,皆因他那寬大袈裟為風吹得獵獵作響,每一次飄動后,地面上均灑落下血跡如雨。
不出那是血液,可卻聞得一絲腥臭氣味,所以肯定了,不知那些血液是他本身負傷淌下,雖然,在微露燈光下分辨,抑是經過一場激斗后,旁人重傷的血液,沾在它那寬大黃色袈裟上,經勁風激蕩而致灑落。
但這都不符合常情,試想一個身具上乘武功的人,負傷之後,以自行閉住穴道,阻止血液流出,黃衣喇嘛目光精芒外射,分明是一內外雙修高手,這逼穴制血在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顯而易見不是他本身流出的血液。
另外更煞費猜疑,要說是旁人噴出附沾在他那袈裟上,在此天寒地凍,滴水冰成的氣溫下,早必凝結了,焉能雨點般灑下。
謝雲岳不由愣住了,苦思推敲,仍然找不出正確的答案,眼見這喇嘛身上袈裟有六七處穿孔,大小不一,這是激斗后殘留的遺迹。
室內一片沉寂似水,兩人相對木立,炯炯而視,微聞心臟跳躍聲。
顧嫣文不知何時將一顆螓首伸出小圓孔,驚叫道:“雲哥,那是金龍法師呼克圖,從他身上可以問出石室出入門戶。
” 呼克圖目光突轉變為獃滯,長吁一口氣道:“不錯,囚牢出入機關消息,只有我們五大首座才能知悉,但目前僅我一人,其餘的人均皈登極樂了,片刻之前,我想離開本寺,但心中想著姑娘是我平生唯一所愛的人,不過一揚拚斗后,腦中只是混淆不清,記憶不起那掣機所在。
”說著,用掌猛擊自已的腦袋,口中喃喃自語道:“我是怎麼了?我是怎麼了。
”一聲幽靈似地嘆息,起自他的口中,人也似鬼魅般向門外飄去。
顧嫣文驚叫道:“快追,還有那牛黃清心丹也在他身上。
”謝雲岳一直茫然注視著呼克圖,先為他那灑下的血跡所迷惑,現在卻為他那目光、言語有所不解,而此刻又被顧嫣文叫聲更是混亂。
心知顧嫣文叫出牛黃清心丹必定有緣故,未遑相訊,眼見呼克圖已閃出門外,只有一截衣角留在門內,眨眼,這衣角已是不見。
謝雲岳倏然一動,似離弦之弩般射出門去,耳畔只聽得顧嫣文叫道:“雲哥,你要速去速回呀。
” 謝雲岳一閃出門外,狂風疾嘯,振蕩衣袂,天空星月俱在,眼前比前更是昏黑,窮極目力,呼克圖身形己穿在對面屋脊上,於是更不怠慢,縱身疾躍追去。
兩人一前一後,兔起鶻落,越屋穿脊飛馳。
只見呼克圖立在屋角上頓了一頓,一瀉而下,謝雲岳隨著跟去。
謝雲岳發覺落足之處,是一敞寬方場,但見廣場上累累積屍,呼克圖逡巡其間,一長聲嘆息后,突哈哈狂笑,這笑聲高亢雲霄,震蕩心魄,慘厲異常。
呼克圖笑定,目光忽留在謝雲岳身上,大喝道:“閣下為何緊隨不舍?” 謝雲岳為眼前這情景極為驚疑,廣場中屍體不下七八十具,聞言答道:“這廣場中屍體均是死在大師“流雲七式”之下么?” 呼克圖似乎一怔,道:“什麼?流雲七式,啊,流雲七式,不錯,這地上屍體一半死在我這“流雲七式”之下,還有一半卻死在他們雍和宮大喇嘛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