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英聽師父說的鄭重,這就點頭道:“弟子自當緊記。
” 葛中老人頷首道:“好,現在你可以走了,孩子,記著,行走江湖,只有左手劍訣指著眉梢的,就是自己人。
” 石中英本來是個無憂無慮的大孩子,他雖然也時常感到有些疑問,那只是好奇罷了,但今天師父對他說的話,好像隱藏著一件極大秘密,使他心裡,打起一連串的問號。
為什麼?可是他又不敢多問,師父不是說了么?他們為了不讓自己知道大多,因為自己知道的愈少愈好。
他心情感到沉重,腳步也是沉重的,走出狄谷,踏上歸途。
石家莊,在安徽含山縣南門外石門山南麓。
石門山石壁峭立如門,有穀道十里,以通行往來。
石家莊本來只是一個偏僻的小村莊,但自從六合劍石松齡接掌六合門之後,只要提起石門山石家,武林中可說是無人不知。
近鄉情更怯,石中英走完了十里長的穀道。
這裡本來是一條街,沿著山溪的小街。
兩邊各有一排矮小平房,有雜貨鋪,有糕餅店,也有臨時給過路行商打尖的小茶館,兼賣酒飯。
這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他還記得小時候,騎上石榮的肩頭,從小街經過。
有時候石榮牽著他小手,去賣餅餌,他就坐在長根司務糕餅店的長柜上,吃綠豆糕。
他也曾偷偷的溜出大門,走到溪邊和小鎮上的小孩子一起丟石子,兒時的景物,雖然模糊,但模糊的印象,是深刻的。
如今這條小街,不見了。
倆排矮房子,也不見了。
小街,已經變成了平坦寬暢的石板路面,只有曲折的山溪,依然靜靜的環著山麓。
石板路足可容得四匹馬並馳,一直通向一座廣大的莊院,矗立在山麓之間。
說它新,當然就是在他離家后的十年中蓋的,他幾乎認不出那是原來的家。
他緩緩穿過一片柔軟的草坪——廣場,漸漸的走近大門。
但他在距離高大門樓還有六七丈遠,就開始越趄起來。
十年,景物全非,這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家? 大門敞開著,他遠遠可以看到裡面,朱紅釘著金黃銅釘的二門。
二門當然關著;但大門裡面,兩旁各一條長凳,嘗上坐著兩個一身青色勁裝的壯漢。
這兩人本來翹著二郎腿,好像正在天南地北的聊天。
他們雖然坐在門內兩側,但因居高臨下,視野廣闊,石中英在大門前越趄不前,張張望望的模樣,他們自然看到了。
於是左首那個漢子忽然站了起來,跨出大門,望著石中英,一抬頭,大聲道:“喂,小夥子,你是做什麼來的?”這喝聲,這神氣,就是豪門豪奴的口吻,大有盛勢凌人之概。
石中英並未介意,他走上幾步,抱抱拳,問道:“請問一聲,這裡可是石家么?” 那漢子倒也有些眼光,等石中英走近,看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藍布長衫,但氣宇卻是不凡,稍微收斂了些。
說道:“沒錯,這裡是石府,你要找誰?” 石府,沒錯了。
石中英心頭不禁又浮起疑問,爹雖是六合門的掌門人,但他老人家一向持家嚴謹,以“詩禮傳家”自居,決不會有這等排場,他仍然不敢確定這是自己的家。
望望那漢子,他看得出此人身手,不在一般江湖人之下,爹不可能用上幾個護院武師。
他帶著些懷疑問道:“請問這時可是六合門掌門人的家么?” 那漢子哈的笑出聲來,同樣以懷疑的眼光看了石中英一眼,才道:“石家莊是盟主的府第,天下盡人皆知,你到底要找誰?”“盟主府第”,這四個字,聽得石中英不禁又是一怔。
“盟主”?爹當了什麼“盟主”? 石中接著又問道:“請問老哥的盟主,就是六合門石掌門人么?” 那漢子漸感不耐,大聲道:“盟主自然是六合門的掌門人,這還用問?你是從那裡來的?叫什麼名字?” 右首那人探出頭來,道:“老劉,你和他啰嗦什麼?這小子追根問底的,路數不對。
” 石中英聽他口氣,宅中主人,是爹已無疑問,這就含笑道:“我叫石中英,石掌門人就是家父。
” 左首那個漢子瞪大眼目,問道:“你小……”他想說“你小子胡說八道”,但看看石中英的面貌,確有幾分和盟主相像,天下雖大,可沒有人敢上門來冒充盟主兒子的。
“小”字下面突然剎住,接道:“你說什麼?你叫石中英,是盟主的公子?” 石中英點點頭道:“不錯,我就是石中英。
” 右首漢子也倏地站了起來,說道:“老劉,你聽這小子胡吹,沒錯,盟主有一位公子,叫做中英,但早在十年前失足墮水死了,這小子敢情是吃了豹子膽,居然異想天開,敢到這裡混充公子來了,咱們把他拿下了再說。
” 石中英站立不動,說道:“我就是十年前失足落水的石中英,你們不認識我,家裡總有認識我的人,我要進去見爹,你們如果不相信,就跟我進去。
”說完,從容舉步,走上石階,要待朝里跨去。
兩個漢子看他說話神情,不似有假,一時倒也不敢得罪,左首漢子慌忙攔著陪笑道:“公子且慢,你自稱是盟主的公子,但咱們都是下人,奉命輪值,若是讓人擅自闖入府去,咱們都得受責。
這樣好不,公子方才不是說府里總有人認識你,對不,那就請你在這兒稍待,小的進去請管家出來看看,也許他會認識公子。
” 石中英頷首道:“好吧,你去叫管家出來。
”左首漢子答應一聲,飛快的轉身往裡走去。
過沒多久,從裡面急步走出一個六十多歲老蒼頭。
左首漢子跟在者蒼頭身後,指指門口,說道,“老管家,你出去看看,認不認識他?”老蒼頭頭髮已經發白,背也有些彎了,但石中英一眼就認出那老蒼頭就是從小帶著他玩,也經常把他騎在肩頭的阿榮伯一石榮。
十年了,年歲不饒人,他已從一個孩童,長大成人,阿榮伯自然老了。
石中英只覺心頭一陣激動,忍不住叫道:“阿榮伯。
” 石榮驀地一怔,他望著門前這個長大成人的藍衣少年,拭拭眼睛,驚喜的道:“少爺,果然是少爺回來了。
”帶著顫聲,三腳兩步奔出了大門去,上把抱住了石中英,熱淚盈眶的道:“少爺,天可見憐,你終於平安的回來了,老奴當年……”他想說的是:“老奴當年聽到你落水,不知有多傷心?”但底下的話,他並沒有說出來。
石中英感動的也有些眼眶濕潤,問道:“阿榮伯,你一眼就認出是我了?” 石榮拭拭老淚,笑道:“少爺是老奴一手帶大的,別說看人,只要少爺一開口,聽聲音,也就聽得出來。
” 右首漢子道:“老管家,這位真是少爺么?” 石榮像是有著滿腹牢騷,重重哼一聲道:“石榮年紀大了,眼可沒瞎,連少爺都會認錯?” 左首那個漢子陪笑道:“老管家認得出來,那就沒錯了,老張,咱們還不快見過少爺?”說著,兩人果然一齊屈下一膝,跪伏下去,連連磕頭道:“小的該死,方才不知真是少爺回來了,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少爺開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