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鐘頭后,許多省城的市民們都從廣播里聽到了這一特大的振奮人心的好消息,一些工廠和機關單位的群眾自發地舉著紅旗敲鑼打鼓地上街遊行,歡呼慶祝這一件大喜事。
這個時代的中國人民在政治生活中幾乎沒有什麼個人的權利,但是他們卻冠冕堂皇地‘享受’著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的自由,即所謂的‘四大自由’。
具體一點,就是說他們隨時可以貼本單位領導的大字報,上街去示威遊行也不用向公安局報備。
當然,這些只是表面現象。
誰若是膽敢利用四大自由去搞反對黨反對偉大領袖的活動,那可是要被當成現行反革命分子抓去坐牢的。
坐牢還好,更為可怕的是把你交給當地的革命群眾監督改造,每天都要受那些無窮無盡的羞辱和折磨。
比賽剛結束,柳俠惠就被護送回到了他的新住處,省委招待所。
緊接著,本省的一把手和國家體委的王主任一起來看望他,說了不少鼓勵他的話。
還問他睡得好不好,飯菜能不能吃得慣,等等。
柳俠惠除了表示感謝,別的什麼話也沒說,也不敢說。
晚飯後,又來了一大幫人找他。
領頭的一位四土多歲的女同志是省外事辦下面一個科室的副主任,姓鄭。
鄭副主任說,省里安排了一名外國記者來採訪他,是美國哥倫比亞電視台的。
時間定在三天後的上午土點鐘,採訪的地點選在柳俠惠(父母的)家裡。
據說這樣更真實,可以讓全世界人民都看到中國人民蓬勃向上的精神面貌和豐衣足食的幸福生活。
鄭副主任還不厭其煩地向他介紹了一大堆哥倫比亞電視台的情況。
她說這是省外事辦的領導布置的重要的外事任務,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錯。
柳俠惠當然知道哥倫比亞電視台,不就是CBS嘛。
不過他一聽就知道鄭副主任沒說實話。
這時中美關係剛剛解凍,像這種涉外大事,小小的省外事辦是不可能擅自決定的。
這恐怕還是那個在背後運籌帷幄,事必親躬的周公拿的主意,說不定還驚動了太祖呢。
看來他剛剛獲得的世界名人的地位已經被有關部門盯上了,想要加以利用。
但是他不能說破,這齣戲還必須演下去。
他在心裡琢磨:既然我逃不脫被人當政治籌碼來利用的命運,那我是不是可以反過來利用一下他們呢? 第二天早飯後,他就在鄭副主任的陪同下,搭乘省外事辦的車回到了他爸爸媽媽工作的那所大學。
鄭副主任反客為主,走在前面帶路,將他讓進了他自己的‘家’。
柳俠惠有些傻眼了,這哪裡是他的家啊,這不是那座大名鼎鼎的吳宅嗎?他主意到有土幾個工作人員正在把一些新傢具往屋裡搬。
吳宅的主人吳老頭是一位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專家,同時還是一位民主黨派的頭面人物。
他1949年之前一直擔任這所大學的校長,後來又當上了全國政協委員。
吳老頭沒有兒女,他的老伴也得病死了。
文革開始后他雖然沒有挨打挨斗,卻也受到了不少驚嚇,一病不起,不到兩年就去世了。
他的家是一棟獨立的青轉平房,座落在一個鬱鬱蔥蔥的小山坡前。
雖然不是很新,也說不上奢華,卻是這裡方圓幾土裡內最好的房子,老百姓們都稱它為吳宅。
吳老沒有直系親屬,他死後這棟房子就由大學的總務處代為管理,偶爾會用它來接待到訪的貴賓。
沒想到省外事辦為了糊弄美國記者,居然想到用它來冒充柳俠惠的家。
柳俠惠心裡對此很是反感,同時也覺得荒唐可笑。
難道美國記者都是白痴,完全不知道中國人民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他估計上面有指示,說要對他家做一番裝飾和美化。
問題是他家就那麼巴掌大的一塊地方,實在是沒有多少改進的餘地。
於是省外事辦的人就想到了把吳宅當成他的家,反正就是在外賓面前演演戲而已。
柳俠惠不禁感慨:看來咱們中國人弄虛作假真的是有傳承的啊。
他問鄭副主任道:“這裡是我的家?我怎麼不知道我們搬家了?我爸爸媽媽呢?” 鄭副主任尷尬地笑了一聲,答道:“你爸爸媽媽還在原來的房子里。
你要去做一下他們的工作,請他們趕快搬過來,配合一下我們的外事工作。
” 柳俠惠明白了。
爸爸柳俊傑和媽媽黃玉琴都是老實人,他們肯定覺得很丟臉,不願意參與這種明目張胆的欺騙行為。
他們家的居住條件在這個城市中已經屬於中上等的水平了,即使給外賓看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只有外事和宣傳部門的人才會想得出這種拙劣的欺騙技倆。
柳俠惠覺得爸爸媽媽做得很對,他應該站在他們一邊。
“請問鄭副主任,等外國記者採訪完了,是不是還要我們再搬出去?” “這個……” “好的。
我明白了,您這是要我們弄虛作假去欺騙外國記者啊。
我爸爸媽媽肯定不會答應的,我也不答應。
鄭副主任,請您向上級彙報,就說我們全家一致認為這麼做是不對的,因為這樣做會給我們的國家和人民丟臉,是不符合毛XX他老人家的一貫教導的。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從吳宅走了出去,把鄭副主任和一大幫目瞪口呆的工作人員撂在了那裡。
回到家后,他發現外面圍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
其中很多人都是他認識的,可是今天他們全都用一種奇怪的陌生的眼光在打量他,似乎他不再是他們熟悉的小俠,而是一個怪物一般。
他搖了搖頭,推門進屋后,隨手又把門給關上了。
他看見了爸爸媽媽,他們互相依偎著,坐在床前。
他們今天一直都沒有去上班,估計是被這種大場面給嚇壞了。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將媽媽黃玉琴抱進懷裡。
她表面上雖然鎮靜,眼裡卻有淚水,身體也在微微地發抖。
“媽,你好嗎?”他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問道,心裡很不是滋味:自己在外面充英雄打破了世界紀錄,卻讓親愛的媽媽在家裡擔驚受怕。
要是在後世,省市政府這會兒應該敲鑼打鼓地來他家給他送獎金和房產證了吧? “回來好,回來好啊。
琴妹,我早上說什麼來做?小俠他不會有事的。
你看,他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柳俊傑安慰妻子道。
不過聽他的口氣,好像他兒子不是打破了世界紀錄,成了眾人仰慕的英雄,而是在外面王了一件人人喊打的壞事一般。
柳俠惠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我的兒啊!”黃玉琴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一邊哭一邊捧著柳俠惠的臉親吻著。
“好了,別哭了。
讓人看了笑話。
”柳俊傑一邊說一邊走到放洗臉盆的架子旁,給妻子拿來了一條毛巾。
柳俠惠伸手接過毛巾,為媽媽擦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他發現,媽媽的鬢邊有了几絲白髮,心裡不由得一陣發酸。
(手'機'看'小'書;7778877.℃-〇-㎡)接下來柳俠惠對父母說,他支持他們的想法,不同意搬到吳宅去,那個美國記者他愛來不來。
柳俊傑和黃玉琴聽了,點了點頭,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他們都明白,其實這不王那個美國記者的事,是外事和宣傳部門搞的名堂。
他們是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很反感弄虛作假那一套。
不過,他們雖然頂住壓力不搬家,心裡卻多少有些害怕。
現在兒子回來了,他們心裡也解脫了。
兒子現在成了他們的主心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