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np) - 第三十章意義 (1/2)

記憶深處的灰霧無聲翻湧,任唯艱難地從刻意遺忘的記憶之中扒拉出那時的回憶。
那是兩年前,老院長帶著她求到了A市一個聲譽極好的集團董事那裡。任唯那時剛滿十八歲,因為母親一次又一次到學校堵人的行為名揚全校。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一個神經病一般的母親,天天堵著她讓她給錢,理由是養了她十多年的辛苦費,開口就要五十萬。沒畢業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拿出這些錢?特別是她還是大家都知道的拿著貧困生補助上學的人。外語學院的老院長都快退休了,教導過很多學生,但是對於她已經偏執成神經病的母親也毫無辦法,他家裡也不可能讓他拿出這麼多錢去幫一個素不相識的學生。他只能帶著任唯去求以前的學生家的企業,看看能不能找一些贊助來讓任唯稍微緩一口氣。
任唯那時渾渾噩噩,她只覺得逃離家裡的安排,進入的大學生涯對她而言並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不用再做哥哥和姐姐的跟班和女僕,但是她的母親卻不肯放過她,甚至千里迢迢跑到她的學校就是為了逼她退學回去繼續當家裡的奴隸。
所謂的母女親情,對於任唯而言,從來就是一個毫不熟悉的辭彙。
她的每一個家人,都無比討厭她的存在。她從來都是牆角的灰塵,米飯里的砂礫,礙眼卻令人厭惡。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她長得很像那個從未謀面的外婆。
外婆是才貌雙全的俄國才女,一生愛慕者無數,最後選了外公,也是因為外公是最愛她的人。而母親卻是和外婆相反的人,學不來外婆的才學,長得也沒外婆好看,但是母親卻是從小就是心比天高的性子,一直生活在外婆的陰影下,導致和外婆的關係非常糟糕,甚至後期到了相見不相識的地步。外婆因病去世之後,母親卻又生下了她這個和外婆非常相似的孩子,而且她出生的時候,母親差點難產,導致母親從她出生開始就非常厭惡她,一直認為她就是一個討債鬼。
父親很愛母親,所以對於差點給母親帶來生命危險的她從來都當看不見。最後還是外婆過世后就失了七八分精氣神的外公一眼看中她這個和外婆相似的小孩子,自己抱了她走,找了保姆用奶粉把她喂大的。
她有一對比她大叄歲的哥哥姐姐,是所有人眼裡聰明伶俐可愛的別人家小孩。她被外公餵養到五歲,母親因為周圍人的閑言碎語和外公每況日下的身體不得不把她接回了家。她因為常年跟著神智不算清醒的外公和沉默寡言的保姆長大,雖然已經在外公的教導下開始學各種東西,但是說話並不是很利索,被哥哥姐姐認為是蠢貨,總是欺負她,闖了貨都推到她身上,被罵挨打從那以後變成了家常便飯。
一開始她總會哭,被鄰居聽到了總會說父母幾句,母親聽到了之後回家就打得更加厲害,她後來就漸漸不會再哭出聲了。母親並不想讓她去上學,但是那時她還顧忌臉面,就直接把她丟到和哥哥姐姐一個年級,對別人說是她聰明自己要跳級,其實是想看她的笑話——一個話都說不利索從沒去過幼兒園的五歲小孩,怎麼可能跟得上被她從小細心呵護到大的兒女?讓她的人生一直在陰影之下的女人,也不過如此罷了。
任唯其實並不笨,外公清醒的時候是用外婆的標準教她的。會說話時候開始就教她英語——離開自己祖國的外婆從未再說過俄語,還有識字算數以及外婆最喜歡的繪畫,她只是從小就不善言辭,但是該會的都會。
任唯那時還小,以為自己母親和其他的家長一樣,只要她的成績好,就會對她正眼相待。然而,任唯拿回家的第一個滿分考卷,換來的是一頓毒打和“這麼小就會作弊”的責罵。
她被打得渾身都是鞭痕,窩在雜物間——也是她的房間里,小小的腦袋才第一次知道,她和其他的孩子是不同的。
哥哥姐姐可以肆無忌憚的和父母撒嬌,但是她最好離開父母的視線範圍;哥哥姐姐可以和父母一起在餐桌吃飯,但是她必須自己端回房間吃;哥哥姐姐經常會有父母送的禮物,但是她連衣服都是外公時不時買的或者姐姐穿剩下的;哥哥姐姐成績好有父母的獎勵,但是她最好只能及格,不然會因為“作弊”再被教訓一頓。哥哥姐姐是所有眼裡的完美小孩,聰明、伶俐、多才多藝、前途無限,而她是母親口中的討債鬼,天天闖禍、懶惰、妒忌心強、不聽家長的話還不好好學習就會作弊。
她是鄰居口裡的八卦談資,是母親的旗袍上的虱子,是哥哥姐姐永遠的小僕人。
家裡有大房子她也必須蝸居在一角,就算再小心翼翼,母親還是會時不時衝到她房間對她進行責打,等到她開始了青春期,母親更加看她不順眼,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外婆的影子,她只要站在那裡就是母親所有厭惡的來源。
任唯曾經很多次想要自殺,但是十叄歲時再被母親打罵了一頓,她衝動得直接衝到廚房,用菜刀在手腕上狠狠割下時,換來的是母親冷冰冰的一句,“有本事你就去死,別在我面前礙眼!”
父親把她送到了醫院,第一次跟她說了完整的一句話——“家裡本來也不需要你,我們養大你已經盡了責任了。”
從小到大,她從來就覺得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但是那次看到那麼多鮮紅的血,她卻突然覺得不想死了。
她第一次無比渴望想要活著,想要……作為自己活著。
後來,外公去世,她藏起來金手鐲,高考時陽奉陰違悄悄改了志願,直到最後的逃離。
——她曾經以為這是結局。卻沒想到,她的母親可以瘋成那個樣子,追到她大學的城市,把從小說她的那些污言碎語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上當地電視台接受採訪哭訴不孝女,強調家裡為了她做了多少事。
孤立無援。任唯想要辯解,才發現自己的語言根本就蒼白無力。
“你們可是母女。”
“沒有不是的父母。”
“把自己媽媽逼成這樣,真的好可怕。”
“一家人何必這麼難看。”
路人們如此說道,他們看著她的眼睛里充滿了看戲的熱鬧和令人恐懼的好奇。
她感受到了無處不在的惡意,像是一雙雙死盯著她的獰笑著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好奇她的過往,好奇她的外表下是不是也有一顆惡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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