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時 - 31

與桑絮一同親眼見證桑儒死亡的人,還有當時正站在十樓病房窗前爭論不休的丁怡和丁嘉寶。
窗外飛速墜落的黑影使她們的對話瞬間停止,巨響之後,思緒還來不及傳達,視線已下意識地追著去看。
平整的柏油路面開出了血色的花,花蕊中央躺著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
畫面有十足震撼感,丁怡大呼一聲“真觸霉頭!”,隨即趕緊走去一邊。意外的血腥竟也讓丁嘉寶無心再與她針鋒相對,只默默站在原處注視樓下動靜。
不一會就有醫護人員拉來擔架把地上的人迅速拖去搶救室。穿綠制服的清潔員見怪不怪地揮散圍觀群眾,又拿來停車場的路障錐在血跡四周攔起界線,動作熟練是做慣了警察來之前的準備工作。竊竊私語,揣測根因的路人逐漸散開,偶有幾個膽大獵奇的還拿著手機對著地上的血跡狂拍一通,這個死去的男人即將在他們的朋友圈或微博出現一次,才能被永久遺忘。
因為事不關己,所以圍觀之後頂多唏噓兩句,其他也就還好。畢竟沒人認識她,甚至連丁怡和丁嘉寶都不可能想到這個正死去的人會是桑儒。
直到她們在病房苦等半日,始終無人歸來,直到她們被護士急匆匆地帶去急診,看見平靜地躺在擔架床上的男人。
他的屍身已經冷了。
丁怡一時無法接受,從怔愣到拒絕到尖叫再到崩潰大鬧,全然丟了平日的自持氣派。丁嘉寶也慌了心神,全無之前在窗邊的冷眼旁觀,只空心空腦地傻站原地看丁怡哭暈在擔架床邊。
到底她還是比丁怡清醒,打電話給丁學訓。丁學訓正在開會,知曉后長久沉默,隨後就派人過來帶她們回去。丁嘉寶看著失控瘋癲的丁怡,正想問丁學訓的人要如何處理桑儒的屍體,就瞧見桑絮帶著幾個陌生男人走了過來。
她驚訝於桑絮的平靜,甚至連眼圈都沒見紅。
的確,從頭到尾,冷靜的人只有桑絮。她握拳狂奔找來急救醫生,又在搶救室外鎮定地聽醫生宣判了桑儒的死亡,隨後也沒忘向醫護人員學習後續準備,在他人的指點下找來了送屍車,聯絡上了入殮師和專業置辦後事的商家。
不知如何停靈,桑絮想不好自己能把桑儒的屍體送到哪裡。丁家她不願,周家她不能,於是就直接送到了火葬場安置。
靈棚就搭在火葬場附近的荒地上,通知了丁學訓和周長柏后,葬禮就這樣倉促地開始了。
這兒只許臨時停靈一日,短短24小時,唯有丁怡沒來送桑儒最後一程。桑絮聽旁邊不知是誰的參禮人閑談,似乎丁怡病了或是瘋了,丁學訓都被逼得已告了長假,丁家也亂作一團。
桑絮站在棺前,看著死去的桑儒,想到了還沒受到應有懲罰的丁怡,還有將將蘇醒的寂敏。
一切都沒了意義。
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他還什麼都不知道。
他還沒有真心悔過,他還沒有和媽媽道歉,他不可以死,他不配死的啊。
他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
他真的死了。
*
葬禮隔日後結束,桑儒入土,桑絮也跟著消失了。
丁家無暇顧她,只有周長柏隨口問了一句,管家只說去找。周長柏揮了揮手,意思作罷。
如今丁家局勢不明,丁學訓的孤女丁怡瘋了,丁學訓是肉眼可見地頹老,那麼本就是外人的桑絮此時在哪裡,在做什麼,似乎已經沒有多大意義。
周長柏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真的在為桑絮著急上火的,只有桑儒死的當日就飛來南安的傅遇安。可惜這場連丁學訓、周長柏也只來觀禮一眼的葬禮,溪地傅家的遇安少爺註定沒理由出現在眾人面前。
對余暗而言,也是這樣。他只能藏在棺靈室外,隱在角落之間,日夜看護緘默於棺前的桑絮。
她只給他留了一面背影,瘦弱,怠倦,頑強。
她沒有給他打過一通電話,也不曾留下隻言片語,傅遇安聽不見她的聲音,見不著她的眼淚,整顆心卻在無聲無息中讓人鑿得乾淨。
那是從最根處開始的工程,然後順利地沿著四散開來的血管脈絡,把他的心臟逐一敲碎打爛。
傅遇安派人幾乎找遍南安的大街小巷,甚至還親自回了一趟景春,都沒尋見桑絮的身影。
最後還是手下的人打電話來,說在南安城郊一間破敗的基督教堂,尋見了桑絮。
傅遇安連夜從景春驅車趕回南安。
在第一縷晨光破雲而出時,傅遇安趕到了教堂門外。他疾步踏過長梯,推開高大的白漆木門一側,明媚的光線順著窄窄的門縫透了進來,恰巧照亮坐在教堂後排的桑絮的身影。
她的側臉被室外的光打出一層光影泯滅的圓暈,瘦弱的身半陷在光中,腦後的黑髮泛出紅棕的影,身上的白衣被浣得更加純凈。
她的手掌向上攤開著,無知覺地接滿了一手心的光。
她幾乎被光圍繞,透明得像是要隨光影流逝。
傅遇安輕聲走近,伸手要碰她時,看見了她承光的手下正壓著一本《聖經》。
她低頭看著掀開的那一頁,良久,眼都不眨。
傅遇安將視線挪去書頁上,看清了那一行行的字。
“你們要進窄門。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著的人也少。”
傅遇安繞過長凳,走到桑絮身邊,坐下。
他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桑絮沒有回握,只是轉向他,凝視他。
她的眼裡不見驚訝,反倒穩得像是一直就在等他。
“你來了。”
她在笑,傅遇安一瞬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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