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最後一天,桑絮照常去主宅與周長柏共進早餐。
夫妻二人近日在固定的晨時餐桌上遠比陌生人還要疏離。
桑絮沉溺於隱秘愛戀,已是無心再向周長柏示好探秘,只一貫低頭吃飯不多言語。周長柏也由於年尾工作過於忙碌繁瑣,不再有心情在兩人獨處時也像從前那樣處處與她佯裝表面溫情,除了離席時的彼此問候勉強證明兩人還生活於同一屋檐下,其他時間兩人要麼是互相沉默,要麼是桑絮靜聽周長柏與管家的對話。
她今早稍起得晚,趕到主宅時看見周長柏已經走出樓站到門廊邊,他沒坐進候在一邊的黑色轎車裡,還正低聲與管家吩咐晚上小型宴會的籌辦。
桑絮走到他身邊時,正好聽見他說了句周氏年後可能與凱悅集團合作的消息。
等管家應了聲后,桑絮與周長柏見好,目送他離開。
她走進餐廳,心裡已然盛了事兒,早餐也只草草敷衍。回到偏樓,她立馬給傅遇安去了信息。
【你要和周氏合作?】
他回得很快:【原來你看得見簡訊。】
驢唇不對馬嘴。
桑絮蹙眉,卻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低頭看手機屏幕,她剛發的簡訊上頭是一條傅遇安半月前發來的信息。
【我更想聽你和我說。】
她已讀未回。
讓她回什麼呢,問他為什麼找人在周長柏的地盤監視她?還是問他明明什麼都知道,人都能提前幾個月插進來,可他本人卻一直不出現?
桑絮知道自己找他質問這些話挺沒立場的,她也知道傅遇安不是想監視她,反而更多的是在照顧她,可心裡那團火燒得她難受,燒得她拒絕理智,所以她怕她一開口,這火也要被引到他身上去。
又何必搞得兩個人都不痛快。
桑絮丟開手機,又不想理他了。
她最近的情緒很奇怪,總是因為想起傅遇安而莫名其妙地獨自偷笑,也會因為想起他又莫名其妙地心裡發悶,生氣。她不知道自己在糾結什麼,在折騰什麼,可心裡那口氣就是怎麼都順不下來。
親密關係中,越是被偏愛而不自知的,才越敢有恃無恐。
手機再次短促振動,是簡訊提醒。
桑絮沒忍住,最後還是拿起來看。
【沒有要合作,只是放消息試水。】
【為什麼要放消息?】
【為什麼要試水?】
桑絮連問兩句,發出去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周長柏不是什麼好人。】
傅遇安這回沒再回消息,而是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你知道他不是好人還敢嫁過去?”
桑絮抿了抿唇,“我在和你說正經的。”
“我很正經。”電話那端很安靜,傅遇安的聲音清晰又沉穩。
聽起來是挺正經的。
“這是兩碼事。”
桑絮剛說完話,女傭從樓上下來,“夫人,晚宴衣服給您準備好了,下午客人會提前來,管家說丁家也會來人,讓您提前準備。”
桑絮點頭,握著電話從沙發上起身,繞開女傭往二樓走。
即使知道女傭是傅遇安的人,她暫時還是不太願意被人看見她與傅遇安的私密聯絡。當面被捉姦到底有種羞恥感,雖然也沒她預想的那麼難以承受。
“丁家人今天要去你那邊?”傅遇安在電話里能聽得清楚這邊的動靜。
“嗯。”桑絮下意識回答,應完又氣惱,“我正在和你說周氏的事情,不要岔開話題。”
傅遇安像是沒聽到,只低聲告訴她:“我不在你身邊,盡量離丁嘉寶遠一點,知道么。”
“你的事要是實在不願意說,可以不說,我也不想知道。至於我離丁嘉寶遠還是近,和你有什麼關係,她滿腦子想近的是你,你離她近就可以了。”
聽傅遇安一直答非所問,桑絮的語氣突然變得很差。
她現在面對傅遇安時,就像是一隻燃點極低的炮竹,只要他稍微說些、做些讓她不高興的話和事,她就能立刻炸起來。
電話兩端各自陷入沉默。
桑絮狠狠地咬了下唇,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可是她控制不住。
從她自我坦誠心意、主動跨入禁區后,她才發現自己當初的選擇有多糟糕。現在的她,身份不屬於自己,自由也沒有,唯一能掌控的,也不過是一顆脹滿私慾、背負怨恨的心。
所以這樣差勁的她,真的是傅遇安想愛的人嗎?
桑絮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失去眼睛的鳥,死撐著翅膀徘徊流浪,聽聞任何風吹草動就擺出戰鬥迎敵的姿勢。
她無助又兇狠,原因只是想從傅遇安這裡尋求些什麼來證明,證明他的真誠,也證明他的愛。
好在傅遇安懂。
“忙完這幾天,我會去南安當面告訴你:我不會離她近,我只想離你近,非常近,多近都還嫌不夠。至於周氏和凱悅,只是假消息,不要擔心……絮果兒,你想知道什麼我都願意說。”
他柔聲低語,桑絮聽得鼻子發酸。
緩了好一會也沒開口,傅遇安就陪著一起沉默。
“誰擔心你,掛了。”桑絮等情緒過去了也不想再問什麼,生硬幼稚地反駁后掛斷電話。只是手機挪離耳邊時,她唇角的梨窩正漾出淺波。
*
桑絮並不常隨周長柏出席宴會,但宅內的晚宴她沒理由說不去。傍晚時分,她沒選女傭為她挑的深海藍魚尾裙,只穿了件看起來比較日常的黑色小禮服去了主宅宴會廳。
周長柏見她來便與身邊客人低語兩句后笑著走向她。
“送你的裙子不喜歡?”周長柏站到她身側,胳膊微微上抬。
桑絮意會地伸手挽他,手腕搭在他臂彎,臂膀僵硬地抬著勁,“沒有,很喜歡,但我可能最近是吃胖了些,有點緊。”
周長柏笑看了她纖瘦的腰身一眼,沒說什麼。
在接下來例行以夫妻身份與客人問候當中,桑絮終於知曉晚宴的目的:因為凱悅有意與周氏合作的消息傳出,周長柏就順勢邀請來能給周氏帶來更大利益的人。
他是想借凱悅的春風為周氏再添幾筆可觀的收益。
“去吃些東西吧。”在一圈客人都見過後,周長柏體貼放行。
桑絮點頭,在看了看兩側長桌的食物后悄悄走出宴會廳。
周宅宴會每每準備的食物大多是和她婚宴那晚一樣,儘是生冷,她不愛吃。平日偏樓的飲食安排已經養刁了她的胃口,所以她現在寧願餓著,也不肯再吃一口半生不熟的牛肉或甜得膩人的點心。
桑絮在主宅里隨意走動,只要她不往地下室去,管家絕不會出面阻攔過。
所以秘密一定是藏在地下室。
她掃了眼往樓下走的通道和四周來往的女傭,暫時放棄了冒險的念頭。
看時間差不多,她打算回到宴會廳,正要走時,上方樓梯傳來丁嘉寶的聲音。
“媽媽,我的生日宴真的可以邀請到傅遇安嗎?”
“你外公答應的,自然是沒有問題。你任性不願嫁給周先生,傅遇安總是合心意的?”
說話的是丁怡。
桑絮看向面前不時過路的客人和女傭,儘管沒人上樓,但丁嘉寶和丁怡說話時站得位置很巧合,明顯是讓來往的人都能聽到。
造謠,起勢,丁家和周長柏路數可真是不謀而合。
桑絮心中冷笑,站在原地沒動。
“我自然是滿意的,但會有用嗎?媽媽,我怕傅遇安是不會同意外公的聯姻提議的,畢竟他不是南安……”
話語間她們開始往樓下走,丁嘉寶看見桑絮時停了話,但又很快繼續,語氣也轉調得歡快。
“總之還是謝謝外公和媽媽,我很喜歡這份生日禮物。”
丁怡笑了笑,往下看見桑絮,就朝她走了過來,“怎麼站在外面,還穿得這樣少。”
“宴會廳太熱鬧了,我出來透透氣。”桑絮淺笑。
“是啊,這冬日室內人多就容易發悶。那讓嘉寶陪著你吧,你們姐妹總有話聊。”妝容精緻的丁怡面上依然是親和笑容,她拍了拍丁嘉寶正挽著她的手,先行去了宴會廳。
“躲在這偷聽,可惜沒聽到讓你高興的好消息?”丁嘉寶一襲淺色長裙,在水晶燈的照耀下有細碎閃光。她開口語調帶有輕快,但更多是冷嘲口吻。
“你高興了?”桑絮直視她問。
丁嘉寶嗤笑,“周長柏和傅遇安,你說呢?”
“那我也挺高興的。”桑絮面上有笑,眸光挾涼,“高興你很快就能認清現實。”
丁嘉寶轉過身面朝她站,艷麗的眉眼緊緊擰起,“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桑絮停頓片刻,看著她的眼儘是不屑,“丁嘉寶,你信嗎?不是什麼人你都能攀得上的。”
“你!”
桑絮不再理會已經被她激怒的丁嘉寶,轉身往宴會廳走。
“你神氣什麼!羞辱完我就想走?那還真是什麼好都臨你頭上了!”
丁嘉寶氣急,伸手使勁拉住桑絮。
桑絮被她的指甲一把掐住胳膊內側軟肉,吃痛地轉身往後甩開她的手,試圖逃脫丁嘉寶的拉扯。
黑色禮服裙面料絲滑,丁嘉寶被桑絮甩開手后,並未能再拉住她。
桑絮轉身甩手的力氣一時過猛,高跟鞋頃刻撐不穩,身後空蕩蕩的樓梯攔不住她跟隨迴轉而來的后傾。
“絮果兒!”桑儒剛從門外進來,就看見桑絮往後摔下樓梯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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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慌,果兒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