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君齊垂頭不語,盧栩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再勸,他正琢磨詞兒,見地上突然落了水滴,濺起地面一點塵埃。
盧栩連忙彎腰蹲身,只見顏君齊無聲落淚。
被看見了,顏君齊倔強地扭開頭,用袖子快速地擦了擦眼睛。
盧栩訕訕撓頭,欲蓋彌彰奪門而逃:“我什麼都沒看見!真的!你先忙著,我走了!”
說罷,他還真抬腿跑了。
顏君齊平復好情緒,擦擦眼睛,忽得又聽見門響,剛剛跑出去的盧栩又拐回來,他從門外探出頭來,正經又帶著點心虛道,“君齊,我聽過兩句詩,一句是‘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一句是‘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我走了!”
這次盧栩關上門真跑了。
不就是沒考好嗎,一個人偷偷哭一哭就好了。
盧栩關上顏家大門,負手垂頭往回走,平時越乖越懂事的小孩,睫毛濕漉漉的越讓人心軟啊……
盧栩想著,晚上以拙劣的刀技,用南瓜雕了幾隻小狗。按殘次程度分別給盧銳、盧舟、他自己、元蔓娘,最好看的一個給臘月,一個給顏君齊送去。
他敲門進去,顏君齊坐在桌前端端正正地抄書,而書桌前方的牆壁上,新貼著兩張鳳飛鳳舞,草書似的字畫。
盧栩歪頭看了一會兒,沒看懂。
只覺得力透紙背,氣勢凌人,他都不知顏君齊原來能寫這樣張揚恣意的書法。
盧栩將南瓜給顏君齊,仰頭欣賞好一會兒,終於認出一個“雲”字。
原來是“不墜青雲之志”呀!
文教是大事,觀陽縣文教又歷來不行,縣令特意召見了五名新晉秀才,以示重視。
聽說顏君齊要去見縣令,村裡不少人來瞧熱鬧。
如今盧栩天天在河邊坐船,雜貨鋪隔三差五進貨送貨,四叔下田回來,吃完晚飯就河邊搬石頭,村裡誰遛彎瞧見了也常常有人幫忙,現下他們村河邊一段,漸漸也有了點石頭碼頭的模樣,不再像起初,上船下船一腳泥了。
顏君齊今日算正式見父母官,穿了一身淺藍色的書生袍,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里正瞧了,不住點頭,這才是讀書人風韻。
他們飲馬鎮,就顏君齊這一個獨苗苗秀才,出在盧家村,說明他們盧家村有文風,未來說不準還能再出書郎,出個官老爺呢。
里正叮囑盧栩好好把顏君齊送到,再好好把人接回來,盧栩哭笑不得,也沒敢告訴里正,他們這不是頭一次去縣衙了。
這五名秀才,三人都是觀陽縣的,只有顏君齊和一名別的鎮上的書生要趕路,到得比旁人晚些。
盧栩把顏君齊送到衙門口,問什麼時候接他。
顏君齊:“等我見完大人去找你。”
盧栩:“行,要是我不在東街,就在鋪子那兒。”
顏君齊應了,和盧栩在衙門口道別。
他進到衙門後院,馬若奇的堂哥和另外兩名秀才已經在園中品茶了,只是看上去表情都有些緊張不自在。
馬若源瞧見顏君齊,朝他招招手,顏君齊坐到他邊上。
五人里只有他們兩個是末檔,進了府學,他們倆八成就是一同上課的同窗,馬若源對顏君齊印象不錯,便同他搭起話來,“常聽若奇提起你,以後咱們都是同窗了。”
顏君齊施禮。
馬若源問:“這幾日我便要先去州府租宅子安置,顏賢弟可定下了哪日去?不妨咱們同行。”
顏君齊道:“還沒定下,馬兄不必等我,我若到了,定去拜訪。”
馬若源點頭:“下個月才開課,其實也不著急,哎,我還想在家中多留幾日,家中長輩生怕我去晚找不到好宅子,對州府不熟悉,又要帶許多東西。”
馬若源忍不住和他嘀咕。
馬若源都二十三歲了,孩子都有了,他這一去,一年半載才能回來一趟,他爹想讓他帶上妻兒,只是孩子還小,他娘又捨不得孫子,光誰去誰不去,帶什麼不帶什麼,家裡已經來來回回爭辯好幾遭了。
妻兒去,僕人就要多帶,人多,東西就多,人多,上路就麻煩,他這兩天也被吵得頭痛。
見顏君齊年歲尚小,馬若源忍不住問,“顏賢弟還沒成親吧?”
顏君齊莫名聽到這麼一問,生出幾分茫然,“尚未。”
馬若源挺羨慕地感慨道:“那還是你自在呀!”
另兩人聽了,也心有戚戚,和馬若源就出行搭起話來。
顏君齊這才知道,坐在前面,半臉鬍子的就是這次唯一非補錄的秀才。
這人瞧著已有三十多歲,也是為帶不帶妻兒帶多少東西多少銀子頭痛。
顏君齊插不上話,安靜聽著,又過了半個時辰,最後一名到齊了,他們五人一同被叫去見縣令。
縣令對他們一番勉勵,每人送了十兩銀子兩冊書,又留他們吃了午飯,席間提及他少年讀書時之不易,眾人都勾起苦讀的回憶,再聽縣令諄諄教誨,愈加的心神激蕩。
待他們散去,縣令獨留了顏君齊。
縣令和藹地問他:“家中可準備妥當了,可有什麼難處?”
五人中,顏君齊最小,家境也最差,那三十兩束脩,只怕顏君齊不好湊齊。
不料顏君齊道:“並無。”
他起身作揖,“學生尚有一事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