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夏天來的有些早,初過六月天,烈日已經高掛在空中,持續兩周不下。
頭頂一輪太陽,與昨天一樣,沒有一點風,學校里的綠植皆是奄奄一息,還得需要人工澆水,來維持在暴烈太陽天生存。
這是連跑出陰涼處都會中暑的天氣,幸姳卻在烈日下狂奔,滿身濕汗,極速跑起來的風,吹的短袖校服隆起,才稍有緩解燥意。
眼看魂魄跳上樹梢,沒了風吹拂,它根本飛不快,只能在樹林里亂鑽。
靈符緊隨其後黏著,很快也鑽了進去,一時間樹上沒了動靜。
幸姳抹了一把胳膊上,被樹枝刮傷的皮膚,二話不說爬上樹枝,抖動的樹葉連連往下掉,幾日來被太陽燒的葉子滿是褶皺,後山的樹無人澆水,生命力竟也頑強到這種程度。
撥開楊樹葉子,找到了被符貼住的魂魄,幸姳拿出葫蘆覆蓋在符身上,一同吸入的灰色團球消失在眼前。
靈符化為一張普通乾淨的黃紙,上面的鬼畫符也一同吸了進去。
幸姳舒了口氣,才發現自己口乾舌燥,她燥熱的趴在枝頭,拉了拉衣領,迫切希望有陣風吹過來,滿頭大汗,對著頭頂用來蔽日的密密麻麻葉子感慨。
雖然她害怕這些楊樹怕的不行,但有時也挺有用的。
正當她要下樹,腳下猛地一打滑,幸姳頓時心涼了半截,失重的身子朝下跌落,果斷收回剛才的話。
她還是怕死了這群楊樹!
腰下橫撈過一隻手臂,原本即將重重摔在地上的人,迎接她的卻是一具厚實懷抱。
眼睛一眨,她閃現到了另一處樹蔭下。
源峻策將她放在地上,臉上並沒所謂的笑意,一本正經起來,頗有即將要訓斥的嚴肅。
幸姳喉中一哽,被救后的心有餘悸,還是打心底感謝他,喉嚨乾的泛著沙啞聲問:“你一直在嗎?”
憑她的直覺,好像不應該這麼巧。
他居然沒有被戳穿的窘迫,而是直白的光明磊落:“我一直在樹上看著幸同學跑。”
是,她在太陽下面要死要活奔跑,他就在樹上看著她跑。
幸姳哪敢對他有怨言,把葫蘆交在他手中:“剛剛捉到的魂魄。”
源峻策視線落在她雪藕般的手臂,樹枝划拉出縱橫交錯的紅印,她的胳膊又細又弱,大多時候都軟綿綿的,沒有肌肉,還沒他一個手掌粗,一捏就斷。
細皮嫩肉,紅印就像鞭痕一樣,烙印在她身上。
殘敗,凄厲。
她可以隨意受傷,不用剝下其他人的皮來癒合,肌膚上任意增添的傷痕,在源峻策眼中都有種異類的美感。
但這僅限於,是他弄出來的,別的不行,就算是樹梢劃在她皮膚上,留下的傷疤,也會讓他覺得有種物品被搶走的窒息感。
幸姳覺得他眼神有那麼一丁點嚇人,抬起手臂躲開他視線的捕捉,擦拭起額頭汗水,將濕黏的髮絲往耳朵後面抹。
“源同學,你能告訴我,你需要這些魂魄來做什麼嗎?”
“想知道嗎。”
粉唇勾挑起笑,閃過不妙預感,幸姳還是背叛了自己的直覺,點頭。
“那幸同學,可要站穩了。”
幸姳疑惑勾起腦袋,輕輕一歪。
他攤開手掌,葫蘆浮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方,幸姳還在覺得詫異時,腳底沒來由的飄起一陣風的旋渦,校服褲腿里刮進冷颼颼的陰風,她下意識抓住身旁的楊樹。
緊接著,風越來越大,他站在龍捲風中央,周圍旋轉的妖風包圍著他,猛地騰升上天空,一些不幸被捲起的落葉高高吹在空中。
沙土迷眼,耳邊狂風亂作,呼嘯的風聲似魂魄的慘叫,幸姳被吹的身子都輕了,重力不受控制,想要往風裡捲去,她拚命抱住樹榦,頭髮被吹的浮在臉上亂飛。
艱辛睜開眼睛,見他仍然淡定的攤開手掌,閉上眼,立在原地。
他像個不問世事的仙人,哪怕被風吹的掛起頭髮,風鑽進校服里飄地來回隆起,仍然優雅保持著屹立不倒的身姿,而在他手上的葫蘆,一團魂魄竟從裡面吸了出來。
魂魄凄厲慘叫聲透過風聲灌耳,將脆弱的耳根震破。
幸姳抓它的時候都沒發出過這種喊叫,卻見此刻它被捲入旋風之中,一團灰色撕扯,身子拉扯越來越長,觸目心驚。
“不要!”
幸姳頓然回憶起第一次見到源峻策在後山時的場景,也是這樣的風,流離在外的魂魄捲入妖風中,她親眼看著它們活生生的撕裂,化為一團灰燼,持續著空靈逆耳的慘叫,在人世間不甘的最後一絲挽留。
源峻策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仍然發動著風力,方才烈日悶燥的空氣,這一刻連天上的白雲,都在頭頂堆積出一道旋渦,化為一片烏雲。
“我說了不要!”
尖叫聲陷進大風中,無動於衷的他站在原地,仰頭舒適的在享受著什麼。
活活撕裂的魂魄,吸入他手心裡捲起的風渦。
在幸姳撲向他的一剎那,魂魄煙消雲散,嘶叫戛然而止,而他吞噬一團微不足道的魂靈,不過是在修為上勉強增進了幾分,實際並無太大作用。
還沒來得及感受渾身舒暢,一股蠻橫的重力將他推倒在地。
睜開眼,滿淚驚恐的鹿眼瞪著他,幸姳的手撐在他腦袋兩側,極其悲怒的咬住下唇,欲要哭泣,她不甘而悔恨地質問。
“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啊!”
幸姳記得師父說,妖惦記魂魄,是為了提高自己修為,而她當初憤恨的想,如果真讓她遇到那個妖,一定會讓它把吃進去的魂魄都給吐出來!
可她現在呢,只能眼睜睜看著,源峻策微笑的告訴她:“這次,是幸同學帶給我的修為呢。”
她親手害死了剛才的魂魄,它明明有機會被送去超度,下一次重返在人世間,可它卻連帶著這一世的屍體都毀滅成灰。
幸姳後悔了,為什麼答應要幫他抓魂。
眼淚掉在他蒼白的面頰,溫熱的淚珠順著顴骨,流入耳廓,使得瘙癢難耐。
源峻策抬手溫柔擦去,並不能使他共情的眼淚:“至少魂魄還有一絲利用價值,若是幸同學執意反對,那你的價值,為零。”
他笑魘的話,殘忍剝奪她的想法,一眼就將幸姳反抗的心,看透的徹底。
回到教室的時候,兩人一前一後,幸姳眼睛都是紅的,抬起手,腕骨用力蹭了一下。
坐在角落裡的秦樂志看到了,瞥了一眼她身後的人,源峻策沒表情的一張臉,最能散發他自身的清高與傲慢,好像幸姳是因為他才哭的。
只是猜測,可一想到這秦樂志便綳不住了,咬著大拇指用力往下壓,懵懂的情愫被他剋制下去,些許不甘的盯著幸姳。
頭頂上方,空調吹出來的涼風,緩解不了一股憋屈的躁勁。
他意識到自己,必須得做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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