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婉轉的清音更加清晰了,彷彿來著九重天上。
白落羽循著畫廊向上緩緩走著,路過一個又一個七彩花窗。
她知道,畫廊的盡頭, 穹頂的最上面有一處“秘密基地”,她跟奈珈曾經在那裡披澤著滿天耀眼星光,深情擁吻在一起。
到了,就要到那裡了,不知為何,再次踏足這個充滿美好回憶的地方,白落羽覺得一顆心砰砰狂跳,緊張得就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脖子上奈珈贈與的銀紫色珍寶。
畫廊盡頭的一方觀景台上,一道美麗的丁達爾光線像舞台的射燈,罩住兩個深情對望的美麗身影,其中一人的輪廓無比熟悉,那是她的人魚女王。
白落羽僵立在了原地,彷彿感知到陌生人的介入,宛如天籟的動人歌聲驟然停止。
站在奈珈面前的女孩,一身純美白裙,縹緲清逸如仙子下凡,讓人見之忘俗,她盈盈地轉過頭來,向白落羽這邊望去,背後如天使的雪白羽翼輕輕顫抖了幾下。眼神冷冷淡淡,彷彿穿過自己,望著虛無的空氣。
奈珈循著她的眼神,向白落羽這邊瞥了一眼,好像什麼也沒有看見。
她用悅耳磁性的嗓音輕輕催促:“洛,唱歌。”
隨即,那白裙少女轉過頭,輕靈的嗓音再次響起,如輕羽拂過湖水,盪起一層層漣漪動一樣動人心弦。
唱歌……
那聲催促這麼熟悉卻恍如隔世,那是從“黑鱗公主號”回來時,奈珈突然對她提的奇怪要求,那是她心裡珍藏的“一千零一夜”。
奈珈用如筍玉般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晶瑩的琴弦,彈奏那一段刻骨銘心的旋律。
“如果紅顏命不曾單薄,這世界有沒有傳說,身為飛蛾,若是不敢撲火,這宿命憑藉什麼壯闊……”
原來,是這樣……
她愣愣地望著那束從穹頂灑落的聖潔光線中,一對璧人執手相望的情景,那個小小的觀景台,如同一扇透明的屏障,將她關在了世界之外,她心裡翻湧起一陣酸楚,少女美麗的羽翼折射著陽光,彷彿燙傷了她的眼睛,她覺得自己相形見絀,根本不配站在奈珈身旁。
她垂下眼眸,不去看眼前美麗旖旎的畫面。一顆晶瑩的淚從長睫下滑落,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接,竟然發現淚珠穿過手掌落在地上。
她低頭檢視自己的身體,有星星點點的光輝從手臂升起,身體正在一點一點失去實體,像雪片一樣飄散在空氣中……
白落羽倏然驚醒,燠熱的夏夜額頭上冷汗涔涔。
房間里亮著一盞守夜的小燈,她坐起身長吁了一口氣,夢中那種凄涼酸楚的心境卻縈繞不去。
白落羽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望了望印花窗帘透進來的熹微晨光,突然感覺到一道幽怨的眼神,心中一凜,轉頭去看,不禁嚇得驚叫了一聲。
奈珈皺著一雙好看的秀眉,默然站在床邊不遠處,不知站了多久。昏暗的光線里一雙美麗的瞳眸,含著一絲不確定的愁緒,瑩瑩如秋水閃動。
白落羽隨手按開床頭燈,房間里明亮了起來,奈珈美麗的身影清晰了起來,修長的五指端著一杯清水。
“奈、奈珈,你怎麼在這兒。”白落羽聲音有些沙啞。
奈珈眼波輕轉,沒說什麼,將水杯遞到白落羽面前。
白落羽接住水杯,低頭小聲說了一句謝謝,輕抿了一口水,偷眼打量奈珈。
隔了一會兒,奈珈輕輕啟唇:“昨天晚上,下雨了……”
“哦。”下雨了嗎?她睡著了,沒有聽見。
“你,好久,沒去……找我……”
奈珈的視線越過白落羽,落在隨意擺放在床頭柜上的,用鉑金細鏈系著的藍紫色鱗片。
自從把這枚鱗片送給白落羽,她總是一天到晚戴在脖子上,想得到了稀世珍寶的小孩子,有意無意就要用手摸一摸才放心。
奈珈眼底的光芒晦明變化了幾次,終於垂下長睫什麼也沒說。
聽到奈珈的抱怨,白落羽眼神里閃過一陣慌亂,“哦,那個,”她囁嚅著開口,“等暑假過完了,我,我還是要回去讀書的……我休學了半年,現在正在補,補文學史……”
奈珈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白落羽偷眼覷了覷奈珈淡然的神情,繼續說:“等我回去了,我可以一邊打工一邊讀書,可以照顧好自己……不用你擔心……”
“……”
奈珈幽深的眼瞳里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凄惻,她眨了一下眼睛,將那抹情緒藏匿起來。
“啊,還有,還有兩周就要開學了。我想用這點兒時間,找找跟我親生父母有關的信息,聽說,”想起父母的慘死,白落羽有點哽咽,“聽說,他們死在大海上,也不知……有沒有墓碑……”
奈珈抬眸,眼神幽幽地望著白落羽,抿了抿嘴唇,半晌才說:“為什麼?”
待想明白奈珈的問題,白落羽有點驚訝,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了解他們的平生,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嗎。隨即又想到在奈珈的世界里,說不定父母親情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古書上不是記載,山精水魅都是吸收日月精華,天地靈氣幻化的嘛。
“奈珈,你不懂。我們這個世界,父母是很重要的。父母在時,尚有來處,父母去后,只剩歸途。我的父母雖然不在了,但是我也是有來處的,我要找到我的來處!我也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人生,我不是……”一提到她慘死的父母,白落羽有點激動,差點兒剎不住車,趕緊將“我不是誰的替身”這句話生生咽了下去。
生澀地改成了“我不是要永遠呆在這裡的。這裡不是我家。”
說完這句話,眼睛里淚光瑩然,她趕快深吸了一口氣,把翻湧的情緒壓下去。
父母是她的淚點,常常提醒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奈珈,自己竟然再沒有什麼感情上的牽絆,那種形單影隻,孤獨無依的恐懼感如影隨形。
再加上連日來,那個長著純白羽翼的少女那張與自己有幾分酷肖的臉孔,總是時不時地在眼前晃動,提醒著自己,連奈珈這唯一一絲牽絆也許都是偷來的,是岌岌可危的,讓她有點心力交瘁。
按照衛錦風的話,那個叫做“洛娜”的聖羽女神終究會回來,如果她回來的話,那自己這個“落”又該如何自處呢。
終究有一天要面對自己殘破孤單,無法逃避的人生的。莫比烏斯宮殿和美惠島就像美麗的幻境,終究不是她可以永遠逃避現實的家園。
這種清醒的覺知攫住了她,讓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堅強起來。
曾經,聽到白衍和楊若冰要將她獻祭給奈珈,他們的語氣那麼無奈,奈珈又那麼強大,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處可逃,在“黑鱗公主號”鱗族人血腥屠戮的困境里,她真心期盼能被奈珈吃掉。
在奈珈把她從沾滿魚腥和鮮血的郵輪上帶到這座世外桃源,跟她說,只要每天為她唱歌,她就不“吃”自己的時候,她是那麼開心,滿心期盼能永遠呆在奈珈身邊。
可是,白落羽扯動嘴角,慘然地輕輕笑了一下,這大概就是達貢所說的,人類的貪婪無知吧。
她現在想要的已經不只是永遠呆在奈珈身邊了,她交付了一顆真心,就貪婪地想要得到一顆真心,如果不是那樣,她就什麼也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