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的審美里,鱗族與它們相比可以算得上美麗。如果說鱗族的蛙魚外形還能辨認出與人類的相似之處。
這種生物就只能被形容為壓扁了的俄羅斯套娃。
它們全身光滑無鱗,後背漆黑,臉和腹部灰白,沒有毛髮,從背後看,那種怪異的腦型,很像是女人波浪狀鬆散的長發。所以每當它們出現在海上,總被認為是落水女子,其實那只是它們的頭部與脖子處相連的膜狀皮膚。
流線型的身體,在深海中可以穿梭自如,而到了陸地就變成了蠢笨殘疾的爬行動物,只能匍匐在地。
它們沒有眼瞼的眼睛空洞洞的,像是兩個裝飾用的黑窟窿,它們也確實目不能視,在光芒銷聲匿跡的幽深海底,它們根本不需要視力。
它們只憑本能地嗅著血肉的味道,碰到散落在地板上的屍塊就開始大快朵頤,瘋狂啃食。
鱗族回頭看了看這些深淵裡象徵著痴愚混沌的生物一眼,可怖的蛙魚臉孔漾起一絲厭惡與無奈。
它們與永生不死的高智能種族——鱗人不同,它們是荒域深淵裡最為“愚痴”的種族,沒有智力亦沒有靈魂。
它們嗅覺異常發達,不一會兒就嗅到了鮮活肉體里血液的芳醇甘美,很快加入進了玻璃櫥窗里正如火如荼上演著的人魚對峙的大戲里。
不同於鱗族對白落羽的忌憚,這種痴愚混沌的生物,彷彿完全感知不到什麼是恐懼。
它們像一條條巨大的水蛭,在玻璃餐廳里越聚越多,灰白色的肚皮上一雙腹鰭支起扁平的上半身,像瞎子一樣伸展著帶著瓣膜的蹼足,摸索著可以食用的新鮮血肉。
扁平的“俄羅斯套娃”很快就衝破了白落羽形成的威懾圈。
圈中人們尖厲的嚎叫此起彼伏。
黑鱗怪物依然不敢靠近,仿若獰笑著的蛙魚臉孔悻悻地望著愚痴的鮫人族分食它們的珍饈美味。
一隻滑膩冰冷的蹼足倏然抓住了白落羽的腳踝,白落羽驚恐地俯視那個讓人望之膽寒的噁心生物。它睜著一雙圓圓的黑眼,如死魚一樣獃滯空洞,像兩灣漆黑泥潭。
這就是神庭說的,深海中冷酷如海水一般,沒有靈魂的生物吧。她想。
那怪物緩慢地張開了嘴想要咬住白落羽小腿上的細嫩皮膚,一排森然排列的尖厲貝齒躍然眼前。
斜刺里,一人猛然抬腿,一腳踹歪了“俄羅斯套娃”長著黑色皮膜的,如女子長發的光潔頭顱。
白落羽抬眸,發現是自己一直護在身後的銀髮男孩,男孩傷勢沉重,奮力踹了這一腳之後,便力竭地坐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那個怪物被踹遠了一些,在地上扭動著滑膩的身體,匍匐起身,怪異的臉上毫無一絲情緒起伏,像地獄餓鬼一樣,只對食物執著,又開始伸著蹼足在身前摸索,尋找新的食物果腹。
以白落羽為中心的圓圈裡,鮫人越來越多,它們雖然不像鱗族那樣有殺傷力,卻在數量上佔據優勢。
人們心中清楚,這個圈裡的人類遲早會被餓鬼一樣貪婪愚痴的鮫人,啃噬得只剩一堆白骨。
白落羽茫然四顧,身側哀鴻遍野,不遠處鱗族的圍牆正在冷眼圍觀,圍牆內噁心可怖的深淵生物正一點一點蠶食人類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從沒有一種境遇如現在這樣,讓人如墜冰窟,刺骨深寒。
“奈珈,你在哪兒啊?你的小羊羔,就要被別人吃了!”白落羽凄楚地想。
【重逢】
在這種腹背受敵的凄慘境遇里,白落羽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陸薇琪的一句調笑。
原來,身為奈珈的食物,真的是一種難得的殊榮。
深陷這樣困頓顛躓的處境,比起被黑暗愚痴的深淵怪物啃噬入腹,白落羽在心中真誠期盼,那個享用自己血肉的人會是奈珈。那個攪亂了一池沉靜春水,入心入肺的奈珈。
如同回應她的祈求,颶風在海上陡然颳起。
一股強大的氣流像憑空投下一顆威力十足的炮/彈,看不見的氣團如暴雨山洪,盪開了甲板上匍匐爬行的愚痴生物。
甲板上的鱗族身形一滯,像是感受到了什麼,迅速向船舷撤離。力敵千鈞的鬼燃燈師徒三人因為憑空出現的強大氣旋,懾走了圍攻的黑鱗怪物,終於有了喘一口氣的機會。
鬼燃燈偽裝年輕人用的□□早已在混戰中不知所蹤,一張尖瘦蠟黃的臉上,小眼睛灼灼如炬,下巴上蓄著一撮山羊鬍子。
船艙里,鱗族眾人面面相覷,一瞬間魚臉上精彩紛呈,各各如臨大敵一般,紛紛向玻璃牆壁兩端散開。
地板上密密麻麻的暗黑鮫人,也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的臨近,向著所能感知的邊緣處緩慢爬行。
啁啾兩聲清越悠長的長嘯,有什麼巨大的禽鳥,拍打著翅膀漸行漸近。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玻璃餐廳里的人群,看到鱗族與鮫人的迅速退離,已經預測到更加兇險的可能,瞪著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全身簌簌顫慄著等待著各自的命運。
狂風止息,波濤平靜。世界彷彿都在屏息斂氣,船上出奇的安靜。
不久,一道人影,亭亭站在浴血的旋轉廣場上,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紅衣如血,長發如瀑。絕美的輪廓與記憶中毫無二致。兩隻巨翅禽鳥,在她身後啁啾盤桓。
紅衣女子皺眉環視四周,滿臉怫然不悅,隨即眸色微凝,像是終於找到了目標,向著歐式玻璃餐廳款款走來。
滿艙恐怖猙獰的怪異生物,彷彿被一陣看不見的氣旋彈開了一樣,迅速撤離到離紅衣女子最遠的距離,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女子對船上的詭異生物熟視無睹,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到玻璃餐廳破碎的門前。
她身上的那件衣服,是去年冬天白落羽親手為她穿上的羊毛混紡紅色針織裙。時隔半年之久,彷彿被精心保管著,依然亮麗如新。
只是,在暮春五月里穿著它,看上去有一點厚重。
殷紅的裙裾下,一雙泛著瑩瑩玉石光澤的纖長美腿,腳上沒有穿鞋,赤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
美麗的深紫色眼瞳,直直凝視著頹然坐在地上的白落羽,緊皺的羽眉微微舒展,眼睛里有晶亮的光澤瑩瑩閃動。
一種沛然的情感如狂飆巨瀾席捲而來,白落羽緩緩站起身,與念茲在茲的那個人四目相接,這一次重逢彷彿隔了幾世幾代,她心裡酸澀,腦子裡有一瞬的空白,只想沖著她放聲大哭。
白落羽泫然欲泣,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奈珈……”
紅衣女子亭亭靜立在門前,看到白落羽后眉宇舒展,已經換上了一副如女王駕臨的倨傲表情。
她盈盈抬起筍玉一樣白皙纖長的手指,沖著一臉呆然的白落羽勾了勾食指,指尖淡紫色的珠光瑩瑩爍爍閃現。
淬血朱唇,輕輕吐出悅耳磁性的聲音,奈珈只說了兩個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