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逍回了昆玉宮又陷入了沉睡,孽海之水帶給他的傷太重了,清醒時便覺疼痛難忍。
但一入睡便又是不曾斷絕的荒唐夢。
這一次他夢見了那隻魔同觀音纏綿之景。
又是在人間,在那個偏僻的洞府內,夜裡那隻魔神色期盼地守著她沐浴,將人輕柔地抱回榻上。
麟逍見了大驚失色,猛然轉身,喃喃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他凝神想要逃走,那隻魔已經開口說話:“丹妘,我想……”
“你別想了!救命!”麟逍僵硬地掩面斥道,“那是!那是……求求你了,收手罷。”
但他這一通抱怨那隻魔是聽不見的,周圍很快響起一些黏膩的親吻聲,帷幔都未放下,那隻魔就將人壓在榻上輾轉親吻,凌亂的喘息聲如魔音貫耳。
麟逍十分驚慌,開始捂住耳朵,卻掩不去那熟悉的溫柔嗓音低聲求道:“尤、尤邈……慢、慢些……”
“我想親親你,丹妘……你身上好暖和,我想再貼近些……”那隻魔恬不知恥地誘哄著人,麟逍越聽越痛苦,惱怒地一把放下雙手,轉身嚴厲地警告他。
“你!你膽大包天,那是…那是神,你這樣……你、你不被弄死才怪!”
但他一轉身就瞧見那赤裸的女體,熟悉的溫柔面容被那隻放肆的魔吻紅了臉,肩膀、脖頸處處都是曖昧的吻痕,那雙纖長的腿被強硬地打開,她有些難為情,雙眼朦朧地望著身上人,看上去極好欺負。
“救命!啊啊啊啊——”麟逍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心裡慌得要死,聒噪地叫喊著,偏生又轉不開眼。
“你完了,你死定了。”麟逍崩潰道,“完了我怎麼辦,我會不會被滅口,啊啊啊啊——”
他遮住了雙眼,從指縫間隙欲蓋彌彰地看著床榻上的兩人,痛苦道:“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
那人玉白的手沒什麼力氣地推在那隻魔赤裸的胸膛,反被他拽著手腕放在唇邊,肉麻又下流地根根吮遍。
“尤邈……”她低聲喚道,想扯回手又不去看他含情的一雙眼,僵硬之下反倒被他吻在手背,帶著笑意抱怨道:“丹妘,你怎麼還是這般羞,為何不瞧我?”
“救命,你都要被弄死了,還逞嘴上英雄呢?你住口罷!”麟逍提心弔膽道。
誰知那人並沒有怎麼斥責那隻魔,反倒是有些掙扎地頓了頓,而後緩慢地摟上了他的脖頸,不太自然地吻上他的唇,那隻魔悶笑兩聲,立刻扣著人加深了這一吻。
“?”
“?!”
麟逍大跌眼鏡,一顆心怦怦直跳,面如死灰道:“完了,這下真死定了。”
“造孽啊,我怎麼這麼倒霉?我太冤了。”麟逍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更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放肆,索性拉了個椅子就坐在床邊看著兩人。
“反正都要死了,也沒什麼不敢看的了。”
他的目光大多落在那人面容上,從她有些失神的姿態到她透著幾分迷茫的眼眸一直看個遍。
不知為何,明明是曖昧春色,他看著看著卻有些悲從中來。
“你說你啊,死得也不冤,這任誰看了不覺得她……”他頓了頓,悠悠嘆了口氣,“不覺得她對你有意呢?”
“可是她……她可是神啊。”
情事結束之時,那人還自然地縮在那隻魔懷裡,抬頭便在他唇瓣印下一吻。
麟逍下意識就摸上眼尾,警告道:“做這種夢就不許哭了啊。”
昆玉宮的床邊卻坐著一道雪白的身影,麟逍皺著眉翻來覆去,露出背上血肉模糊的傷痕,觀音按住他的肩膀,遲疑地觸上他背上的傷,低嘆一句:“怎生傷成這樣?”
她手一抹,青色的靈光流轉,麟逍背上的傷沒有任何舒緩,他依舊皺著眉疼痛難忍的模樣。觀音猶豫地撫上他的眉間,麟逍卻忽然動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觀音心下一顫,眨眼之間化作一名侍女模樣。麟逍卻沒有睜眼,只是拉著她的手放至唇邊,無意識地吻了吻她的手背。
觀音雙眼睜大,猛地抽回手,落荒而逃。
滿殿寂靜,麟逍始終沒有睜眼卻緩慢地抬手遮住了自己雙眸。
他聞到了,她身上湊近了就能聞到的清苦氣息,是這麼多年他身邊侍女才有的氣息。
他從來粗心大意,但一直記得兒時那位侍女身上的氣息,苦苦的,但又十分清新。
後來的侍女身上也大多有這樣的氣息,只是近來再未聞到了。
他想起來了,南海的竹林不就是那般苦澀的味道?
原來是竹葉啊。
好苦。
良久,麟逍才起身,從懷中摸出了那顆忘情丹,試圖將它咽下。
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地放至唇邊,他都無法順利地將它投入口中。幾番嘗試后,他無奈道:“可我不是你啊,你怎麼不讓我吃?”
“吃了罷,對你對她都好。”
“我真的不想做夢,也不想看你們的恩怨糾纏了。”
他說完便再度嘗試將忘情丹吞下,可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將那淡色丹丸落在了床榻。
麟逍看著那顆落在被褥的忘情丹,忽然就落下眼淚:“我可不是你啊。”
“你別害我。”
“我不是你。”
“我不是……”
他低聲嗚咽,語氣逐漸悲哀起來:“我怎麼會是你呢?”
“我、我可是鳳凰啊……”
幽鳴仙山上的天頃刻便暗下來了,至此麟逍閉門謝客,推脫身體有恙,不再大辦千年一次的生辰宴,也再不去南海拜見觀音。
時間一晃至天赴歷九萬四千七百年,九重天忽然生亂,那位新晉的監兵神君因戀慕司命,墮仙為魔,試圖強娶司命,反被司命打下凡間。
事已至此,本並無什麼驚奇之處。
可千年後,那位名喚斐孤的墮仙竟手握魔劍獨還,大開陰血陣,重新逼上九重天,將司命擄去。
觀音這才有些驚訝,魔劍始終不肯回應,幽鳴仙山也突然戒備森嚴,她沒有理由再去探望麟逍,也漸漸對那片枯死的竹林釋然,兩萬年前她便將獨還扔下凡間,丟回裊谷。
但塵封數萬年的陰血陣再開,那人手握獨還又是為了情,總歸是讓她平靜的心再生波瀾。
只是還未等她試圖插手此事,如來再度召見,警告她不得插手司命之事,也不許她去見陰血陣的主人。
觀音沒有辦法,眼見著九重天的神官幾次三番前來西天求救,也礙於如來只能裝聾作啞。
其實也不是僅僅因為如來之令,她開了窺天鏡暗暗觀察斐孤,看他手中握著的魔劍是否喚醒了劍靈。
那個人確實很像尤邈,那種偏執的神態,孤注一擲的做派實在很像尤邈。
若說她對尤邈沒有一絲憐憫,那麼在這幾萬年的靜默里,她會逐漸淡化尤邈的不好,美化他的那份痴心,於是後知後覺地對尤邈生出了一分憐憫。可惜,尤邈已死,這份微不足道的憐憫便轉嫁在了斐孤身上。
因此她瞧著斐孤步步緊逼九重天,哪怕他手上握著的魔劍劍靈沒有一絲回應,她也仍舊沒有出手。
斐孤得到了尤邈未曾得到的她的半分仁慈。
更重要的是,觀音認為司命能夠自行解決他。
她利用尤邈屠城后的兩萬年,九重天果然迎來了新任司命。她同那位司命有過一面之緣,見她形容冷淡,不苟言笑,但司命殿那棵寂寞的命緣樹終於不再是一成不變的死白,化作了雨過天青的溫柔色澤。
妘女國的命格以後便要由司命掌管,觀音知道這些年妘女國還在頑強存活,但也忍不住問司命她們會如何,司命客氣回她:“凡人命格依天而行,只憑天意。”
非常客套且籠統的回答。觀音倒也不失望,她與天斗,勝局已定。
若說她們要依天而行,那她勝了這天道,妘女國人的命運便要依她而行。
何況觀音一眼便看透這位看上去格外冷淡的司命是以悲憫入道,手段強硬卻又心思柔軟。
觀音挺滿意這位司命的,只是……這位司命或許不知,天道也許不會告訴她,她卻是命犯桃花之相,命中注定有一情劫。
但奇怪的是,司命已然悟道,參破情愛,順利飛升成神,怎麼好似越過了情劫?
後來觀音瞧著司命處理梨畫一行神官的姻緣之事,漸漸有些明了,或許司命便是自有手段解決了情劫罷。
直到斐孤的出現——
司命的心境不穩,竟然還未解決斐孤,甚至同他定下了牽魂契。
牽魂契。觀音已許久沒有想起這個玩意兒了,她越發覺得斐孤是否便是尤邈的轉世,竟然連牽魂契也知曉,還用它牢牢縛住了司命。
很奇怪,觀音一邊盼著司命快刀斬亂麻,果斷地殺掉斐孤,又希望她能夠對他仁慈一些。
但當司命真的與斐孤結下牽魂契,將死之時召出了獨還劍靈之時,觀音心中又是十分複雜。
她與獨還劍靈在虛空中對視,依舊感受到對方強烈的怨恨與厭惡,但為了斐孤,劍靈依舊現身了。
她怎能不懷疑斐孤便是尤邈的轉世?
可即便斐孤手握魔劍,觀音卻也清楚任何人都可以操縱那把劍。尤邈既死,魔劍早就不願存於世,破罐子破摔任人觸碰。
其實,不能觸碰魔劍的人才是魔劍真正的主人。
但斐孤能手握魔劍,甚至召出了劍靈,觀音便實在不知道斐孤到底是不是尤邈。她在這一份不確定中,莫名認識到——轉世以後,尤邈原來會另有所愛。
而後司命還在與斐孤糾纏不休時,那位奚殷神君為了司命闖入了南海。
觀音隨口敷衍他求救之意,奚殷竟冷笑道:“昔年觀音化倡,以救淫迷,原來如今也是想逼她去救那孽障!觀音千面,菩薩既如此好的心性,何不再化作司命模樣,親渡那邪魔一回!”
觀音短暫愣住了,而後便是覺得可笑。
雖則奚殷知曉這一樁佛門秘聞,可惜他說錯了。
她沒有親渡邪魔,她逼死了邪魔。
觀音瞧著奚殷的眼眸,看他險些入魔,憤怒地驅使靈力滌盪南海,彈指間,一望無盡的青翠竹林剎那枯朽,紛紛墜下灰葉。
真像啊,這樣執迷的一雙眼。
真像尤邈。
那種不管不顧,為愛痴狂的神色,真像啊。
她攔住了奚殷,讓他陷入昏睡,親手接住了他軟倒的身軀,抬手撫摸那雙眼。
奇怪,斐孤和奚殷都那般像他,可是真正有尤邈一絲靈力的麟逍卻和尤邈沒有半點相似。
四周的竹林靜悄悄的,被奚殷的靈力揭穿了偽裝的假象,觀音看著那些灰敗的竹葉,又有些感慨。
尤邈,她許久沒有喚過這個名字了,在夢中也不曾再見過他了。
她以為她已然解開了心結,也不再憤恨了。
可是竹林卻還未重生。
罷了,罷了。
不久司命假死脫身,奚殷險些自戕,觀音終究是動了惻隱之心,傳影至孽海去見司命。
觀音開門見山地問她:“你喜歡他嗎?”
司命想也不想否認道:“我不喜歡他。”
“你說謊。”觀音的聲音冷淡下去。
司命驚訝地抬頭,觀音並未看她,幽深的目光卻是落在司命裙角處。
觀音已經許久未曾見過姜花了,那花是那人最喜歡送她的。
“這花很美。”觀音贊了一句,溫柔道:“我說笑的,我只是想來告訴你。”
“請菩薩賜教。”司命一頭霧水。
“你要是真的想讓他死,他會死的。”
是了,她是來提醒司命的,若司命真想讓斐孤死,斐孤早就該死了。
司命卻這般心慈手軟,猶豫不決,她分明對斐孤有情,分明狠不下心。
若斐孤不是陰血陣的主人,觀音便幫司命出手了。她若出手,可不像司命那般手下留情,多番顧忌,斐孤必死無疑。
果不其然,最後司命還是留了斐孤一命,這場風波就此揭過。
觀音本來想要將獨還拿回來的,可那斐孤被關押在獨蘇山天牢,她也實在不好接近,也就作罷。
直到三千年後,觀音在隨月仙山上偶遇司命和斐孤。斐孤似乎在同司命玩鬧,將手中的魔劍獨還拋著玩,博司命的注意。
司命只是目不斜視地往前走,斐孤便一把將劍拋至身後,丟得老遠,黏黏糊糊叫她:“苦楝,你又不理我。”
“我不過就是想要個名分,哪裡很過分了?”他好似很委屈,“那我算什麼嘛?這般見不得光,男寵都起碼有個名分,我什麼都沒有。”
司命還未說話,卻聽一道氣急敗壞的男聲傳來:“哎呦!誰!誰亂扔東西?”
司命這才停下,淡淡瞥了一眼斐孤,轉身前去查看。
斐孤聳聳肩,也隨之調頭,卻見一紅衣少年捂著頭埋怨地看向二人,彎腰就去撿劍,那修長的手指剛一要碰上劍柄,一道靈光忽現,他猛地嘶了一聲,連劍也碰不了,抖著手皺眉攤開手心。
觀音恰巧便眼見這一幕,當即怔在原地。
“殿下,失禮了。”司命已走上前去,撿起獨還,稍稍擋在斐孤身前,“殿下可還好?這孩子頑劣,不慎驚擾了殿下,還望殿下見諒。”
這紅衣少年正是麟逍,他看了看司命,埋怨的神色勉強收了收,還是不大高興:“司命,他怎麼把劍亂扔,砸到我頭了。”麟逍狐疑地看向斐孤,“他是誰啊?司命不是昨日還與赤凜夜會,這是誰?”
他挑剔地看了看斐孤,嘀咕道:“瞧著也不如赤凜模樣俊俏,司命你還是與赤凜更般配些。”
這可扎了斐孤心窩子了。
“他說什麼?你和赤凜夜會?”斐孤當即發作了,從司命手中奪回獨還,劍指麟逍:“你說什麼,我不如誰?”
麟逍眼見人長劍一指,當即也來了脾氣,召出一柄長槍同斐孤針鋒相對:“我說你不如赤凜,小小年紀,耀武揚威的,你誰啊?”
眼見著斐孤就要和麟逍打起來,司命眼疾手快地按住人,擋在斐孤身前,像是說給麟逍聽:“殿下誤會了,昨夜我只是在與赤凜殿下商談要事,殿中亦有赤睢殿下,實非私會。”
“那他是誰?”麟逍問道。
斐孤也目光灼灼地看著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