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始初年九月十四日,花拂登基,改國號曰蘊,年號定始,稱妘女國,賜子民國姓妘。
花拂今日並未盛裝打扮,如常地不施脂粉,只用一根黑色髮帶隨意綁了綁半長的發。她穿了一身赤色常服,還是濃烈的紅,但不是曲意逢迎的紅紗,只是簡單利落,剪裁合體的素服。
衣衫色彩本不該帶有任何意味,昔日她為倡女,止穿紅綠便是賤民。一朝稱帝,她仍舊穿紅,卻是最尊貴的天子。
可笑,是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力決定了她們的命運。
那麼她便要擁有這樣的權力,重寫女子的命運。
天下之間,仍有不少國家對倡女稱帝不屑一顧,覺得荒謬至極,但花拂不在意。
帝位而已。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哪個不是倡?怎麼她坐不得?
她偏要做這皇帝!
她不曾遮掩自己的過往,還要史書上濃墨重彩地寫清楚,她就是一位曾經飽受冷眼的倡女,但現在她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之上,順理成章地稱帝。
如何?被踐踏折磨過的倡女可以意氣風發地站在權力巔峰,受萬民敬仰。
而以往那些自以為是的嫖客呢?早死了,不知道死在哪個荒墳。
她才是勝利者,勝利者不需要為此羞恥。
今日她站在這裡祭天,接受臣民朝賀,一隻手放在胸前,握緊通身唯一的那枚裝飾——脖頸上一枚不起眼的木質墜子。她眺望肅穆而立的群臣,個個素麵朝天,利落打扮,神情卻坦然堅定,磊落大方,不由心中感慨萬千。
她根本不稀罕什麼珍裘綉服,金玉象牙,也不想再挽著華麗累贅的高髻,戴著禁步的步搖耳墜,被迫行動遲緩。
她早將及腰的濃密長發割斷了一半,青絲墜地的瞬間,她如釋重負。她再也不需要塗脂抹粉,珠翠滿頭,坐在妝台前獃滯地任人打扮成華麗漂亮的物件,去伺候男人。
她也給妘女國所有臣民不再裝飾自己的權利,無需袨服華妝,只求無拘無束。
這些日子花拂花了很大的力氣合併兩國。雖然男人都死了,但王公貴族的女眷仍在,這並不好處理。
尋常人家也許短暫悲痛,很快便是鬆了口氣。
琉璃國與旭元國雖是鄰國,但卻是一樣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女子永遠低男子一頭。無論名門貴女,還是尋常女子,從出生那日開始便淪為他們的財產。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在這樣的天下,女子總歸是任人擺布的,很快丈夫厭倦或是家道中落,女子是第一個被賣掉的。
她們或許曾嫉恨青樓賣笑的倡女,看不起她們以色侍人,而後很快便會因為丈夫一句話淪落至此,成為輾轉於男人手中的輕巧物件,這樣的悲慘境遇之下,她們很快便會明白倡女的各中苦楚。
但如今男人都死了,幾日悲痛后一直以來她們隱隱懸著的一顆心便徹底放下了。
是的,再也沒有男人能威脅到她們了。
而王室貴女們則野心勃勃。被作為禮物送去的兩國公主並未對故國父兄,丈夫有絲毫眷戀,聽聞他們的死訊不過挑了挑眉,莞爾一笑。貴為一國公主,父王從不允許後宮參政,也不允許公主同皇子一般求學聽課,掌握權力。
可惜,她們沒有被養成溫室里的花朵,反倒長成了色彩斑斕,貌似無害的毒蛇。只是一直以來裝作柔弱聽話,以免皇帝忌憚。但也無趣,即便再怎麼偽裝,皇帝防備敵國的公主總是不留餘地。
她們仍舊沒有辦法手握權柄,現在機會好不容易來了,她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花拂很欣賞她們,也喜歡這樣野心勃勃的女子,可惜她也必須得到那個位置,比起這些公主,她更得民心。她有不輸貴族的才敢智謀,多年摸爬滾打也最懂人性幽微,最重要的是,她承諾所有女子擁有自由。
“你們可以追名逐利,充滿慾望與野心,無論讀書寫字,經商參政,還是射箭領兵,舞刀弄槍。我承諾於諸位,只要諸位同我一起建立屬於女子的國度,那麼在這個國度,你們永遠擁有自由,可以做一切你們想做的事。”
公主敗了,於是她站在這裡,頒布法令,制定規則。
她在天壇上告祭天地,並不祈求天神保佑,而是告訴這天,從今以後,妘女國的女子命運掌握在她們自己手中。
她拋去丁娘給她取的花名,重新給自己取名,喚作越天,妘越天。
她想讓丹妘知道,她做到了,她贏了。
定始初年起,妘女國奉行國策,推倒國境之內所有神廟佛寺,改建學府醫館。
同年,妘女國子民崇尚習武,軍隊壯大,全民皆兵。隨之而來的是愈發繁榮的文化商貿,各國貿易來往,以妘女國一家獨大。
世人皆知妘女國男子不得入內,對男子態度十分輕蔑,漸漸地只得專設一職,由女官出任與妘女國通商交流。
多年以後妘女國仍舊屹立不倒,世人奇怪不已。
聽聞妘女國的國策是女子可以自由婚配,但不得將男子與兒子帶回妘女國,女子可以離開國土隨男子生活,妘女國的大門也永遠為她們敞開。
可事實上,為了與男子成婚而離開妘女國的女子依舊少之又少。
她們可以為了踏遍山川,周遊列國而離開故土,她們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劍道武術,醫學商貿,大漠雪山,詩詞歌賦都太過精彩,而情愛風月,繁衍後代並不是她們要做的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們無心情愛,只追尋本心,還有太多未曾見識的東西值得探尋,遠不會為了一名再普通不過的男子停下腳步,背離故土,甘心困於方寸之間。
長此以往,妘女國的子嗣少之又少,令人稱奇,連那開國女帝也一無所出,虎視眈眈的別國只盼妘女國早日滅絕。
但這期盼終究要落空。
妘越天早就明白,也早就制定了嚴謹縝密對策,這帝位並不由血統決定,而是能者居之。
從妘女國的子民出生之時,她們接受的教育便是只要你足夠聰明足夠出色,心中有天下女子,也可拜入學府,在一眾競爭者中脫穎而出,站上那個位置。
足夠自由的國度便會擁有越發出色的子民。
何況,妘女國的開國國策中明確規定,永不逼迫女子生育,接受五湖四海的女子落地生根。
這天下只有妘女國以女子為尊,其餘各國處處男尊女卑,女嬰被夫家棄絕溺死的事數不勝數,妘女國便在邊境樹起旗幟,無限接收無處容身的女子。
漸漸地,女嬰大幅流往妘女國,母親也會隨之逃亡妘女國,尋求庇護。
曾有南?國皇帝眼見國民銳減,人丁冷落,大量男子竟無法娶妻生子,異常震怒,為此征戰妘女國,反而鎩羽而歸。南?大敗,一時淪為笑柄,被迫割讓城池,上貢黃金換取和平。
至此,再無小國挑釁妘女國。
但這些,觀音不知,尤邈也不知。
尤邈只知道,那年九月十四日,姜花開敗,天色陰沉,他的妻子臨盆之際大出血,險些一屍兩命,那是他人生中最為痛苦絕望的一日。
(妘是上古八大姓之一,火神祝融的後裔,取這個姓是希望她們從今以後像火一樣燃燒,像雲一樣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