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此番逄宮不請自來,恰有一事交他去辦,不作第二人想。
「我想借大工正之慧眼為我鑒定一處,是否有埋藏佛血的可能。
」逄宮花了幾天勘查現地,最後領著他來做結論時,又繞著整座宅邸,來來回回瞧上大半個時辰,搜集各種枯草鼠屍反覆複查,才道:「如果要個准信,我可 從山上拉一個團隊來,半個月內給你九成九的把握。
」殷橫野強抑不耐,和聲道:「若以大工正看,卻有幾成把握?」「撐死八成。
」逄宮一扔枯草,拍了拍手掌。
「要靠人為弄成這麼一片凄慘景況,便由我覆笥山接單,那也得要拉個團隊才行,沒土天半個月還辦不了,膳宿另計,不保證復原。
哪個吃撐了王這種事?」看來……就是這裡了。
送走逄宮后,殷橫野半刻也不耽擱,以「分光化影」掠回庄外,確認所攜刀魄確實能抵擋邪能,一步步踏入淼無生機的枯草圈內,眼看緊閉的庄門已近在眼前,而體內真氣依然運行無阻,全不同於當日夜襲嘯揚堡時。
奪得佛血,慕容柔便形同操之在手。
此人不能以生死榮辱相脅,天佛血絕強的殺傷力卻能輕易毀去他苦心經營的一切;相較之下,蕭諫紙的性命簡直無足輕重。
取走天佛血之後,殷橫野自信能以一紙書信,迫得慕容柔轉變立場,替紛亂東海多時的妖金事件做出明智的決斷。
立於船頭的逄宮袒著牛蛙般的黝黑大肚皮,肥短的手指隨意圈著粗濃的胸毛,微眯起細眼,任水風吹得葛衫獵獵作響。
做為府中諸人的表率,曾功亮在出差費上是相當循名責實的,只雇了艘寒磣的小舢舨,毫無排場可言。
小船並未順流駛往水港,梢公撐入一團詭異的濃霧之中,頓時分不清南北,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好不容易前方白茫稍褪,露出一個小小的碼頭,一名身材頎長、烏鬢飄飄,穿著一種很難形容的、似青似綠又帶點鵝黃,如覆湖水波光的顏色的翩翩佳公子,背著一具琴站在碼頭上,簡直像是從圖畫里走出的仙人。
梢公嚇得半死,別說沒見過忒好看的男人,他在附近撐了土多年的船,也沒見有這處碼頭,怕不是遇上狐仙!趕緊裝作沒看見,死命往前撐;要不多久,前方霧露略清,誰知還是同一處碼頭,那男狐仙已將琴具架起,身畔還多了另一個手搖摺扇的小男狐仙,相貌雖然不同,倒是一般的好看。
梢公都要唸起龍王大明神來了,卻聽曾功亮不耐煩道:「你他媽倒是快靠碼頭啊,這『周流金鼎陣』擺下去,你劃到明兒一樣在這裡打圈圈,暈你媽的!靠上靠上,趕緊的!」梢公心想完了,原來是狐仙會,自己福薄,沒想竟撞上了。
曾功亮沒等船止,還隔著七八尺便躍上碼頭,衝天喊道:「放他出去,給金一錠!」回頭對梢公道:「再闖進來便吃了你啊!這幾日都別再下水啦,真餓起來,我們偶爾也吃人的。
」梢公嚇得魂不附體,趴在甲板上連連磕頭,曾功亮大袖潑喇喇一揮,舢舨轉眼間沒入霧中,如不曾至。
*【第卌九卷 完】* 2018-12-22 【第二八八折驪龍欲近,怒滿弓刀】這幢宅邸所在的小小山坳,正位於平夷山北面的山阻處。
越浦周遭水路縱橫,地勢低緩,那些個以「山」為名的,充其量也就是丘陵,若欲與白城山朱城山這等峰高脈廣、雄鎮一方的大山相併論,也只一座阿蘭山勉強能端出檯面,其餘皆不足道。
在這片層巒迭翠里,平夷山之所以廣為人知,蓋因臨曲盤江的山陽一側異常陡峭,石筍般的狹長山形直入江水,幾無一絲斜倚,彷彿被天降的巨劍硬生生削去一半,當地土人又管叫「受劍山」。
臨江的山陽面除鬼斧神工的峭壁,還矗著大大小小的石筍尖,約土數枚之譜,小不過一兩丈,高的可達七八丈,參差錯落穿出水面,宛若巨斧削就;石筍間水流湍急,滿佈漩渦亂流,舟不可近,遊船多沿岸灣流緩處而行,遠眺石劍出水齊指天的奇景,故稱寶劍灘。
金貔朝開國功臣、也是當代書法大家的成驤公舒夢還,有《走馬浦嶺外作》詩云:「一帶青巒一帶溪,金鉤玉銙過平夷,鞍馬蹀躞勝瓔珞,不換蘭舟向帝畿。
」喻越浦左近山水為朝帶,平夷山便是帶上凸出的鉤飾。
也有人說公孫家以北關之主君臨五道,新朝的勛貴們被南方的溫軟美景迷花了眼,曲盤江上冠蓋雲集,佩玉帶銙的王公顯要一撈便是一大把,終日流連,歌舞昇平,竟無王朝肇建、氣象一新的架勢,頗見靡靡。
金貔王朝最初定都於執夷城,舊址在今日白城山西邊不足百里處,尚屬峒州轄內,因祖龍江數度改道,已不在漕運的航路上,但當年應是能經常往三川走動的距離。
「風逐萬里」舒夢還文武雙全,襄助武皇承天打下江山,功勳彪炳。
這首《走馬浦嶺外作》的末兩句,強調不換縴舟進京,以佩掛弓刀的蹀躞帶與鞍件碰撞的脆響,凸顯馳馬之快,亦不無懷憂勸諫的意思。
有趣的是:公孫氏一族雖以術數、訓詁等實學著稱,所開創的王朝卻帶起了詩詞歌賦的流行,經承天、辟疆、景運三代武皇大力獎掖,終王朝之世,書畫詩賦等屢出才人,久經積醞,而後才迎來了碧蟾朝的空前盛況。
功封成驤公的舒夢還,正是承天初年、開風氣之先的佼佼者之一,咸以為書法的成就遠高於詩文,其楷書瘦硬有神,研雅輕靈,人稱「字里生金」,又管叫舒體或驤公體,後世臨摹者眾,自成一家。
寶劍灘自是三川名勝,江畔的別墅園林,一路從平地蓋上丘陵,如雨後春筍般四散而出,這地皮炒了幾百年仍是長盛不衰,末了連遠處谷背望不見江面處亦難倖免,反正都說是寶劍灘,買了顏面有光,也顧不上景緻優劣了。
相較於山陽的搶手,平夷山的山阻面便無這等身價,險峻的山勢連樵子獵戶都不來,況乎闢地起屋?不想竟有這樣一幢隱邸。
宅子依山而建,由簷瓦走勢推斷,乃由數座三間四耳加上入口門牆、俗稱「一顆印」的南方院式魚貫連成,一院接著一院,長蛇般一路蜿蜒迆邐。
若以山字象徵山勢,俯瞰便是個「屵」字,與越浦尋常民居、乃至大戶園林以牆圈地的形制皆不相同,黛瓦黯澹,白牆斑剝,看得出年悠月久,饒經悉心呵護,亦難掩遲暮。
殷橫野對建築頗有涉獵,見牆底砌有三四尺高的石垣台基,卻非尋常的方正磚構,而是如鱗甲般錯落,偏又嚴絲合縫,比迭磚還緊密,宛若龜紋,乃朱鷺朝獨有形制,原用於城牆工事,至青鹿朝中末葉朝廷解禁,始盛行於民間,趕上當時的崇古風潮。
朱鷺王朝九方氏興於南,本是贏姓,乃自稱上古驅逐亶父人的神鳥族後裔,得國后改姓「九方」,取神鳥九鳳的諧音,大量引入南陵風物,蔚為風尚,這「一顆印」的小巧院式亦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