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介面道:「什麼玫瑰仙子,不過是個不要臉的婊子。
聽說娘兒倆都被星月湖的人弄大了肚子,現在只怕該生下來雜種了吧。
」 這些人對星月湖恨之入骨,口裡不乾不凈,越說越是下流,將玫瑰仙子說成是天下第一不要臉的淫婦。
紫玫心底滴血,面紗下的俏臉時紅時白。
那些無情的辱罵像一把把利刃,將她割得體無完膚。
她凝視著女兒恬靜的睡容,感覺自己一寸一寸化為灰燼。
眾人的言語越來越不堪入耳,角落裡一個瘦長的身影再聽不下去,蹣跚著離開大廳。
紫玫掩緊女兒的襁褓,閃身出了客棧,走入無邊的風雪之中。
那人喝得酩酊大醉,手裡兀自拿著酒壺。
他身子歪歪斜斜,步履不穩,走得卻是極快,轉眼便到了河邊。
那人腳下一滑,重重摔在冰面上,手裡的酒壺滴溜溜滑出數丈。
他手腳並用,踉踉蹌蹌地爬過去,滿頭顫抖的白髮掃起雪粒,如同蕭索的落葉。
紫玫飄身撿起酒壺,低聲道:「東方伯伯。
」 那人渾身一震,兩眼凝視著面前懷抱嬰兒的少女,眼神漸漸銳利起來。
良久,東方慶道:「你怎麼在這裡?」聲音又乾又啞,更有種決絕的意味。
紫玫沒有回答,縴手宛如寒風裡的冰雕,靜靜舉著酒壺,輕聲道:「東方伯伯,我真的是不要臉的女人嗎?」 東方慶看著她懷裡的嬰兒,憎惡地說道:「好!好!竟然生下來了!你父親、哥哥被殺,母親、嫂嫂受辱,師父師姐生不如死——你竟然還為仇人生下孩子!」東方慶駢指吼道:「你知不知道什麼羞恥!竟然還有臉問什麼叫不要臉!你這個貪生怕死的淫婦!賤人!」他聲嘶力竭,頜下的白須恨得一陣亂抖。
紫玫沉默半晌,最後凄然笑道:「原來是這樣。
是因為我沒有去死。
是嗎?」 東方慶愴然叫道:「你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 紫玫抱著女兒的手掌一沉,掀開衣襟,淡淡道:「東方伯伯,你殺了我吧。
」 東方慶不過五十餘歲,但滿頭白髮卻像年過八十的衰朽老翁。
他哆嗦著摸出佩劍,但劍鋒在白玉般的胸膛前晃來晃去,卻怎麼也下不了手。
紫玫閉上眼,輕聲道:「我不想死。
但如果一死能換來我娘和師父、師姐的平安,我也不怕死。
」 寒風乍起,河上的雪花波濤般滾涌而至,在紫玫腳前旋轉而起,像一條盤旋的玉龍,將母女倆裹在其中。
低婉欲絕的聲音在蒼茫的雪夜響起,「每個人都說我不要臉……難道是我的錯嗎?難道我就是該死?」 「東方伯伯,你告訴我好嗎?」 凝光劍「叮啷」一聲掉在冰上。
紫玫掩住胸口,玉臉蒼白的令人心疼。
她輕聲道:「我要先去洛陽一趟。
如果趕不上攻打星月湖之役,還請東方伯伯多照料我娘一些。
」 話音未落,已經看不見紫玫的身影。
東方慶雖然醉眼迷離,但目光遠較常人銳利。
單看紫玫快捷無倫的身法,那已經不僅僅是輕功卓絕,而是身懷有著渾厚無匹的內功。
若非親眼所見,東方慶絕不會相信她小小年紀,功力竟然遠超自己。
可恨她枉有絕世武功,竟然忍心連親娘也不救。
想起蕭佛奴所受的苦難,東方慶舉起酒壺,狠狠灌了一口。
酒水入口,他才驚覺酒水竟然是滾燙的。
************ 兩日後,紫玫趕到洛陽。
然而香月樓已是人去樓空。
她隨即趕往長鷹會,可昔日豫州的洛陽第一大幫,只剩下焦土。
她斷斷續續竊聽了看守者的對話,才知道四日前長鷹會被滅時,整個幫會都像蒸發般不復存在,只剩下薛長鷹和薛欣妍父女倆。
香月樓早在半月前就停止營業,樓內的妓女不知所終。
紫玫毫不停留地冒雪直奔終南,僅用了三天時間就趕到山下。
她不願與江湖人士見面,更不願師門諸女遭受的非人淫虐被人看到。
因此不顧一切的摧發內力,晝夜兼程,想趕在眾人之前進入星月湖,救出自己的親人。
但陰長野那一掌並非好心,在山下,蟄伏月余的內息突然發作,不但來勢兇猛還飽含毒性。
若非紫玫的鳳凰寶典已至大成,發作之日,就是她斃命之時。
她用了數天時間才把那股陰毒的掌力驅逐轉化。
就在這段日子裡,她發現自己的功力再次大進,距第九層鳳清紫鸞只有一步之遙。
紫玫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如此順利,思索著師父當日說的「陰上加陰」,她似乎明白了一些。
紫玫抱住女兒柔聲道:「晴晴,娘帶你去見外婆。
你外婆是世上最好的人,就像觀音菩薩一樣,又漂亮又慈詳……還有另一個婆婆。
她是世上第一大俠,所有壞人見到她都會害怕……」紫玫哽咽起來,她抹了抹眼角,笑道:「晴晴不用怕,她一定會喜歡你的……」--------------------------------------------------------------------------------尾聲 村子里燃起篝火,人們敲鑼打鼓喜氣洋洋。
今日是除夕之夜了。
尾聲夜晚最黑暗的時刻,紫玫再次踏上月島。
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就在她竭力對抗陰長野遺留的毒力時,武林白道與邪道第一大教星月湖的戰鬥已經結束。
整個島嶼像被狂風掃過一般,再沒有一處完整的角落,斷梁殘柱都半掩在白皚皚的積雪下,同時掩蓋的,還有三日前那場血戰的痕迹。
系著嫂嫂的欄杆碎成數段,上面還系著半截結冰的錢鏈。
紫玫挽起鐵鏈,怔怔看著欄杆。
斷口處赫然印著一個纖細的掌印──半尺寬的漢白玉欄杆竟是被人一掌擊碎的。
她舉目望去,零碎不堪的石階上,像徵著星月湖至高無尚地位的神殿已被烈火焚毀,粉碎的磚石間堆滿燒成灰炭的焦屍,少說也有近千具之多。
周圍散落著種種兵刃,或刀或槍或鉤或叉,都像被巨物捶擊過一樣彎曲變形。
她目光霍然一跳,在殘柱旁看到一柄熟悉的長劍。
劍身彎作曲尺,鋒刃依然清光凜冽。
正是東方慶的凝光劍。
紫玫緊緊握緊劍柄。
這些燒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屍體間,有多少自己熟識的人呢? 自己的親人呢?死了?燒了?救走了?還是就此消失了? 她找遍全島,也沒有找到絲毫生命遺留的跡象,潛幽碑坊、武鳳別院、傳香亭、太玄閣、幽明廊、月魄台……這些灑滿親友血淚和恥辱的地方,只剩下死寂的廢墟。
紫玫獃獃立在荒涼的雪野中,心頭一片茫然。
************ 白雪在黑暗中散發出一種凄清的淡藍光芒,隨風飄蕩,彷佛一層冰冷的火焰。
娘親、師父、風師姐、嫂嫂、紀師姐……所有的親人都不知去向;甚至連仇人也都消失無蹤…… 「你往何處去?」慕容紫玫輕輕地問自己。
風雪被氣牆所隔,沒有一絲觸及肌膚。
她第一次擁有了可以實現夢想的絕世武功,卻不知道該如何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