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紫玫 - 第151節

紫玫對地宮的結構一無所知,只能依靠當初落下時的方位一路朝北行進。
在蛛網般的地宮裡直行十餘里,算來已經深入湖底,終於走到地宮邊緣。
地上的骸骨突然增多,短短十餘步內,就散落著數十個骷髏首級,有一些甚至只餘下頜,頂端已碎為齏粉。
有過陰長野的一番遭遇,紫玫雖不信有人能在這封閉百年的地宮內活到現在,但還是橫劍擋在胸前,一步步穿過骷髏堆。
石壁上兀然出現一個洞口,周圍石屑粉飛,顯然是被人用硬功砸開。
她探頭一看,只見這是扇厚逾尺許的石門,漆黑的隧道內陰風陣陣,黑沉沉看不到盡頭。
洞口只容一人鑽入,紫玫圓滾滾的小腹正卡在洞中,無法穿過。
她氣惱地往腹上拍了一掌,恨不得把這個亂倫的孽種一扔了之。
胎兒一動,不知是手是腳猛然一掙,撐在肚皮上。
紫玫心底一陣刺痛,眼眶不禁濕了。
嬰兒都是無辜的,但它不同,從孕育那一刻起,親兄妹精血交合的背德,就註定了它的罪惡。
紫玫咳了口血,胸口略微暢快了些。
她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拔出長劍,朝石門刺去。
「沙」的一聲輕響,劍鋒直入岩石,輕易地像穿透一層薄薄的紙張。
紫玫愕然舉劍,只見劍鞘上鏤著兩個花鳥般的篆文:玄天。
這便是星月湖鎮教三大神兵之首,玄妙子當年親身所佩之劍:玄天劍。
************ 終南北麓,飛飛揚揚的雪花覆蓋山林。
一個赤裸的少女立在沒踝的雪野中,疑疑望著這個晶瑩澄徹的琉璃世界。
她的容貌比玫瑰更鮮美,肌膚比白雪更純潔,但肥白的碩乳卻比最妖艷的狐精更淫蕩。
紫玫捂著鼓脹欲裂的小腹,對腹球波浪般的陣陣胎動恍若未覺。
刺骨的冰雪吹打在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寒意卻來自體內。
太一經的陰寒之氣遊走於經絡之間——除了即將出世的胎兒,他給自己留下的只有這種冰冷的傷害。
不是嗎? 疑立良久,少女擦去嘴角殷紅的血跡,握緊長劍。
漫天風雪又一次揚起,遮沒了她的身影。
--------------------------------------------------------------------------------122 黃昏的大孚靈鷲寺沉浸在一片橙黃的暮色中,低沉的梵號伴著繚繞的香煙,在古老的廟廊內久久回湯,那種深邃的慈悲超越了生死的界限,如同一道淳厚的暖流,撫慰著來者疲倦的心靈。
知客僧無言地合什退下,帶上柴門,將小小的禪院隔絕在紅塵之外。
在冰天雪地中跋涉千里后,慕容紫玫嬌嫩的臉上帶著一絲掩不住的疲倦,但此時,芳心內儘是平和的喜悅。
逃離星月湖的當晚,她在雪地產下一個女嬰。
母女倆同樣早產,又各自生下一子一女,慕容龍當可含笑九泉。
當時她手指已經扼住嬰兒的脖頸,終究還是不忍下手。
最後只好抱著親生骨肉痛哭一場,留下這個孽種的性命。
一路上紫玫摟著女兒,拖著生產過的身體晝宿夜行,一面療傷,一面小心翼翼地避開星月湖的追兵。
經過十餘天的艱辛路程,終於來到這處佛教聖地,武林名剎。
大孚靈鷲寺的莊嚴肅穆,給了紫玫難得的安全感。
不足一年的時間內,她經歷常人幾世也未有的痛苦、驚懼和生離死別。
紫玫現在只想與沮渠展揚見上一面,然後在他身邊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滌盡身體的睏乏和傷痛。
紫玫沉靜地理了理鬢髮,輕輕推開房門。
「吱啞」一聲,落日的餘輝湧入陋室,將簡陋的物體鍍上一層耀目的金黃。
室內只有一張蒲團,一張矮几和一個背門趺坐的僧人,此外一無長物。
面前灰撲撲的僧衣,與她記憶中那個鮮衣怒馬,玉樹臨風的武林少俠大相逕庭。
但紫玫一眼就認出這個熟悉的背影。
紫玫心中一盪,叫道:「展揚哥哥!」踏入庵堂。
只邁了一步,紫玫就停住了。
使她陌生的不僅是燒了戒疤的光頭,還有那個背影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聽到她的聲音,沮渠展揚並沒有像她想像中那樣衝過來挽住自己的手,噓寒問暖。
他沒有扭頭,甚至連姿勢也沒有換,只是入定般漠然。
紫玫的芳心像被人毫不留情的扔開,一種空空的疼痛使她僵立當場。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展揚哥哥就是她的庇護者,一個可以讓她放心安睡的寧靜港灣。
在她記憶中,無論受到什麼樣的委屈,只要身邊有展揚哥哥,自己都可以在他懷裡一哭了之,展揚哥哥自然會替自己解決煩惱。
然而此時,隔著兩步的距離,慕容紫玫感覺卻比在終南時更為遙遠。
遠得讓她看不清、聽不到、摸不著。
夕陽在沉默中變換著角度,那個熟悉的背影一動不動,像烈火焚盡的余灰,沒有一絲溫度。
紫玫璀璨的星眸漸漸黯淡,心底最深最溫暖的角落像被人一刀一刀剜空,只剩下冰冷的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寂靜。
灰色的僧袍聞聲一顫,紫玫這才注意到他右袖空蕩蕩掖在腰間。
她輕輕拍著女兒柔軟的身體,落寞的眼睛里沒有一滴淚水。
她原以為自己會哭,此時才知道真正的傷心是不會流淚的,有的只是疲倦,生無留戀的疲倦。
「空、空空……」木魚聲像被啼哭激怒般重重響了起來。
不用抬頭,紫玫就能聽出聲音里的煩燥和疼痛。
凌亂的木魚聲像凌厲的耳光,重重打在臉上,責罵她的骯髒和不貞,讓她滾出聖潔的廟宇。
紫玫俏臉頓時變得蒼白,她怔怔望著女兒不住開合的小嘴,最後凄然一笑。
那笑容彷佛一片凋零的花瓣落入水中,轉瞬就被激流沖走,不留痕迹。
紫玫用巾帕掩住女兒的臉蛋,柴扉幾乎同時一動,接著身影便在十丈之外。
「煩請告知圓相方丈:星月湖宮主已死,請方丈以天生蒼生為重,為武林除去肆虐千年的邪教。
」紫玫對知客僧說完,飄然離開大孚靈鷲寺。
************ 十二月十六,黃河風陵渡。
夜色降臨,冰封的長河閃著寒冷的清光。
晝間絡繹的車馬已然絕跡,偶爾一陣長風吹來,一團團細碎的雪粉盤旋而起,在寂寥的冰面上旋舞。
十幾條木船被冰封在岸邊,渡口已成虛設。
但作為方圓數十里最大的鎮子,風凌渡彙集了南來北往的行客。
離河岸不遠,王記客棧內人聲鼎沸,樓上的客房早已爆滿,連大廳內也坐滿了急於回家過年的客商行人。
這些人無法安歇,只好圍著廳中巨大的火塘海闊天空的胡吹亂侃,以度長夜。
眾人正自說得高興,一個苗條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掩身而入,不為人注意地站在角落裡。
她臉上遮著面紗,懷裡抱著嬰兒。
嬰兒已經哭得沒有力氣,只不時發出小貓咪般的嗚咽,讓人聞之惻然。
那女子一邊呵哄,一邊焦急的四下張望。
待看到一個倚牆而坐的婦女,露在面紗外的那雙妙目頓時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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