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寄嵐幫腔,“就是。你們怎麼辦事的?就睡了一夜,沒招她沒惹她,給我們捅了多大的婁子?”
鄭寄嵐是好說話的,鴇母臉一垮,紅酥手往鄭寄嵐胸口一推,“您又為難人,事情壞就壞在陳哥就睡了一夜。那壞東西巴著陳哥不放,我信了,養她一個月;後來事情砸了,明擺著她就是拿陳哥的名頭騙人,好啊,那我把人扣著等你們處置,但你們不來,難不成我還養她一輩子?”
她生得嬌媚,鄭寄嵐聽得桃花眼帶笑,陳嘉揚可沒耐心,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橫眉冷對道:“少東拉西扯的。人呢?”
鴇母兩手一攤,“上禮拜,耳朵衚衕鄭老爺子買走續弦去了。”
鄭老爺子年近古稀,已經換了七八房小夫人,好好的姑娘到了他手裡,不出一個月,有死的沒跑的,一個都留不下來。盛實安那個不識好歹的秉性脾氣,在鄭老爺子手裡必定水深火熱,陳嘉揚這下連手都不用自己動,就把人收拾妥帖了,省了大事,一時暢快,連打火機都賞給老鴇了。
外頭下雨,兩人在檐下抽煙,等下頭的人開車來。鄭寄嵐說:“那緲緲不挺漂亮?你是不痛快,但與其把人給了姓鄭的,還不如一槍崩了痛快。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
陳嘉揚沒理會。雨剛下起來,馬路上一片亂,賣香煙的賣報的賣花的急著收攤子躲雨,逛街的急著找車回家,一個月白旗袍的女學生拿書擋著頭,在對麵茶館門前攔黃包車,奈何性子文文雅雅,排隊在前頭,卻搶不過別人,裙擺都打濕了。陳嘉揚目不轉睛看著,目光穿透雨幕,恨不能把她盯出個窟窿。
鄭寄嵐還在說:“鬼天氣陰冷陰冷的,該吃銅鍋涮肉,等會上南門?……噯,你上哪去?”
陳嘉揚撇下他,往前踏入雨中,大步過了馬路,彷彿往來的汽車黃包車自行車、報童攤販小姐太太都是無物的風,筆直地、不留餘地地走向她面前。
那女學生身姿娉婷,剪著齊耳根的短髮,耳垂上兩顆圓圓珍珠,五官清秀精美,遠看如月潔白,近看也美,卻遠非記憶中那人的溫潤情狀。
他走過來時大步流星,頗有幾分打家劫舍的魯莽,女學生被他嚇了一跳,“你幹什麼?”
開口字正腔圓,是標準的本地口音。陳嘉揚緩慢地吐了一口氣,胸口裡憑空燒起的火霎時瀉空了。的確不是那個人。
他沒說什麼,抬手攔了輛黃包車,看著女學生上了車,才跟鄭寄嵐去吃銅鍋涮肉。鄭寄嵐頭一次知道陳嘉揚腦袋裡還有桃花二字,大為好奇,“什麼時候的事?你沒去找她?姑娘現在在哪呢?”
陳嘉揚把白白的蘿蔔放進鍋里,臉上沒激動神色,淡淡道:“大概嫁人了。”
家裡出事那年他十一歲,那月白衫子的姑娘看起來跟他年紀相仿,如今該十八九了,南方舊式人家,女兒出嫁早,大約早已嫁作他人婦。
何況只是幾面之緣,他無緣得知對方的姓氏,而對方大概甚至不記得他是誰。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既無憤懣亦無不甘,他只像錯過了花期的看花人,眼中空空,沒有就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