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船還停在那裡,不過台階板不見了,盛實安只好扶著岸邊的石柱子上船,裙擺和鞋被河水泡得透濕。
船上滿桌撲克,桌邊寥寥幾個人,醉得不省人事,趴倒打呼嚕,船主的兒子還沒倒,醉醺醺地數撲克上的數字,陳嘉揚則像是對酒的興趣更大,耐心細緻地將酒罈里最後一滴酒也倒出來。
盛實安叫了他一聲:“陳嘉揚。”
他大約喝多了,沒半點反應,她上前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仰起頭,不加遮掩地望著她,“實安?你不是回去了?”
他神情發直,鼻尖有些紅。盛實安慢慢說:“我找不到路了。你送送我。”
她故伎重施,陳嘉揚仍舊丟下撲克起身,長腿一跨就上岸,回手拉她,盛實安腿短步子小,裙擺和鞋又泡了一遍。
鞋裡滿是水,走路聲音咕嘰咕嘰,陳嘉揚聽出異樣,蹲身觀察,盛實安後退一步,被他一伸手就拽住腳腕,抬頭問:“不冷?”
盛實安提著裙擺,由於心虛,跋扈情狀無影無蹤,遲疑著搖搖頭,“不冷。”
手掌心裡的皮膚分明涼得像濕答答的石頭。陳嘉揚三兩下替她脫了濕透滴水的鞋,蹲身把她背起來,跟滿河的荷花燈一道向前走去。
盛實安趴在他背上,能看見鞋子勾在自己手上,一晃一晃,鞋頭上用棉線綉著綠葉和金燦燦的花,是雷家嬸嬸做的繡花鞋,平常人家的姑娘總會有幾雙這樣的鞋,出嫁前母親會額外多做好幾雙。唐林苑沒給她做過,只帶她逛商場買皮鞋,可盛實安小時候其實最艷羨外面的小女孩穿花花綠綠的繡花鞋,如今她也穿著。
轉過河灣,盛實安開口道:“陳嘉揚。”
陳嘉揚“嗯”了一聲,示意自己聽著。
盛實安道:“你肩膀上的……傷,為什麼不跟我說?還喝酒,你就不怕……”
小秦爺開槍時他飛撲過來,那枚子彈穿過他的肩膀釘進她胸口,若非如此,她胸口的窟窿必定非同小可,而她那天燒得快要瞎掉,什麼都不知道。
陳嘉揚握著她的膝蓋彎,把她往上掂了掂,嘆口氣,“大小姐,就怕你發善心。”
盛實安沒接話,在夜風裡小心地呼吸,等回到雷家,陳嘉揚放下她,她下地就走,去洗好鞋子,晾在門前。
雷山英已經挨過了罵,沒過三分鐘就恢復活蹦亂跳,探頭看見盛實安耷拉著腦袋,蹲在河邊發獃,立刻蹦出來行俠仗義,遞給她一罐東西,“這個是解酒的。”
盛實安想起剛才的確看到對面富商家的公子被人抬回府了,猜測山英是被父母打發出來送解酒藥賠罪的,於是點點頭,“我替你去。”
山英眼巴巴地看,盛實安抓一把解酒藥,繞路過橋,敲開門表達來意,管家請來醉酒的公子,公子靠在門上聽她替哥哥道歉,打個酒嗝,紅著臉感動道:“……妹妹,你怕我難受?”
盛實安想罵他自作多情,一抬頭看到此人俊美的面容,又不想罵了,“你收下吧,多吃點,早些醒醒。”
公子自然收下,且上演一出十八相送,顛三倒四地送盛實安繞路過橋回到雷家,又嘮叨一番,才依依不捨地告辭。山英托著下巴聽,終於等到嘮叨公子走了,眼巴巴地問:“不給你哥哥送點?”
以陳嘉揚酒後的德性,莫說解酒藥,觀音水恐怕也不頂用,盛實安道:“他?他就不用了吧。”
雷山英詫異,“怎麼不用?不是你哥哥?你不送我送!”
雷山英這人機靈,盛實安到底怕露出馬腳,又抓一把葯,去敲陳嘉揚的房門,“哥哥?”
她指望“哥哥”回她一句“睡了”,然而陳嘉揚酒氣終於上了頭,聽到她的聲音,他在裡頭荒腔走板地喊:“盛實安!”
簡直嚇人,盛實安堪稱驚恐萬狀,推門時已經在思考滅口的一萬種方式,然而一進門就想捂眼睛,因為他在預備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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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竟然快要吃肉了,好生不習慣
哥哥姐姐們,可以騙你們幾個珍珠嗎?我在修下一章,十點加更嗷(素的
149好疼啊(加更)
鄉下沒有淋浴,他用木桶,衣裳剛脫了一半,褲子還掛在腰上,勁瘦的上半身橫陳著曬月光,肩膀上的棉紗格外刺眼,盛實安因此不好翻臉,慢吞吞挪到桌前,從暖瓶里倒出一杯水,以攤主等客人付錢的焦急心情等待開水變涼。
陳嘉揚靠著木桶,愜意地朝她招招手,“過來,問你句話。”
盛實安懶得搭理,認真吹開水,陳嘉揚補一句:“雷家那小丫頭還沒看出來你騙人?”ZρO①8.cóм
原來他腦子還清楚,方才扯嗓子喊人,純粹是在釣她上鉤。
盛實安來都來了,也只好忍氣吞聲地挪了窩,站到木桶前,望著天花板,“問什麼?快問。”
陳嘉揚揚眉一笑,開口盤問:“跟誰都發善心?”
她在外頭跟對門的公子十八相送,原來他都聽見了。盛實安抱著胳膊,“跟你有關係?”
大概因為她的語氣不十分友好,陳嘉揚沒應答,時間久到門縫外蟋蟀的鳴叫聲都無比清晰。
盛實安抽身要走,他突然問:“你翻篇了沒有?這個跟我有關係。”
盛實安沒裝傻,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得反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陳嘉揚認得利落,“我沒翻篇。”
他目光發燙,盛實安像只小飛蟲,被燙得發燒,胸膛里五臟六腑纏成一團亂麻。
她翻篇了沒有?她的新生活過得熱騰騰,充實到相信餘生天天都可以看到朝陽,感到絕望疲憊的同時也有無盡忙碌和大把快樂,可是她的小公寓夜裡下雨,白天空蕩蕩,趴在辦公桌上午睡時,她想念大黑狗身上臭臭的氣味,還想念更多。
木桶里熱氣蒸起,木窗外月上中天,倘若有時鐘,大概指針正指向午夜,如同盛實安頭也不回地離開荔山公館的那一晚。陳嘉揚並沒有多醉,只在酒精作用下開小差,思考那晚之後自己的生活,腦海里卻整片空白。
盛實安輕輕“嗯”了一聲,是個問句。他也知道自己話說得沒頭沒腦,無法交待心細如髮的大小姐,坦誠道:“你走了,我的日子就過不動了。”
她用鞋尖磨磨地板,“……有什麼過不動的。”
地上有水,她向後稍微一退,想讓開些,陳嘉揚劈手攥住她的手腕,語速越來越快,“你過得動,我過不動。我想你,想得疼。”
他聲音稍大,可雷山英在門外洗頭髮的聲音還清晰可聞,盛實安腦中警鈴大作,條件反射地撲上去捂他的嘴,“小聲點!你疼什麼疼?!”
石磚地又濕又滑,陳嘉揚還拉著她的手腕,狗咬到了骨頭似的死也不松,緊緊鉗著,嘴上還要如實回答:“我看見你就眼睛疼,看見你跟別人說話就舌頭疼,看不見你的時候心疼,白天想吃飯的時候胃疼,夜裡想吃你的時候——”
盛實安恨不得踢死他,在他懷裡使出全武行,壓著嗓子喊:“閉嘴!陳嘉揚,你閉嘴鬆開我!我知道你槍在哪,你當心我給你一槍!”
陳嘉揚像是聽進去了,聽話地停住動作。盛實安的手被迫抬著,腳尖還踮在地上,仰著頭跟他四目相對。
陳嘉揚輕聲道:“挨槍子沒有想你疼。”
盛實安扯了一下手腕,“鬆開。”
陳嘉揚紋絲不動,“你還沒告訴我。你翻篇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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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預告:姓陳的三字男性倒打一耙(素的。
明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