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蘭亭卻沒有動。
他依舊站在原地,精緻的面容如瓷器一般裂開一道縫隙,清冷疏離的假面被撕裂,暴露出倉皇失措的真面目。那隻骨節分明的右手撫上心口,微微顫抖。
心臟兀自跳動,怦然昭示著他的動心。
蘇晚微微蹙起眉頭,抓住他冰涼的指尖,十指相扣。令人安心的梔子花香蔓延入侵,驅散了周身的寒意。她有些擔心似的微微蹙眉,柔聲詢問。
“你還好嗎,蘭亭?”
撲通、撲通。
“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撲通、撲通。
她的眼中水光瀲灧,似是裝滿柔情。
理智拉響警笛,情感戰勝本能。針尖刺痛一般的危險感中,許蘭亭閉上眼,嗅到溫暖的花香越來越近……
唇瓣即將接觸的前一刻,許蘭亭竭盡全力睜開眼,伸手掐緊了蘇晚的脖子,狠狠將她按在牆面上!
“我說過!別把你玩男人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被識破了!
許蘭亭勾起嘴角,一手掐住她的咽喉,附身貼近。微冷的薄荷香氣沁入肺腑,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們像是一對抵牆接吻的親密戀人。
而非死敵。
“你喜歡玩弄人心,挑撥離間,就好像全世界都是傻瓜……想知道為什麼精神操縱對我不生效嗎?”
蘇晚無助而茫然地睜大雙眼,睫毛顫動間,發出低低的嗚咽聲。
她確實想知道。
這麼精妙的布局,怎麼可能被看穿?
許蘭亭伸手挑起一縷她的長發,繞在指尖把玩著,語調陰冷而從容。
“那天在樓道里,我其實沒有走遠。結果,我看到了是誰把你帶走的……是裴獻。老實說,我很吃驚。”
蘇晚算漏的那一步,是他遠沒有她以為的那樣絕情。
像是抓到老鼠的貓一般,許蘭亭心情頗好地玩弄起他的獵物。遊戲結束,勝負分明,他當然要好好羞辱一番對手。
“你們不是情侶關係,對不對?你說愛他是騙我的,你苦心設下陷阱,想引誘我嫉妒,從而愛上你,可惜……被我識破了。”
又輸了。
蘇晚絕望地閉上眼,根本喘不過氣來。
這張牌桌不公平。他面前籌碼充足,她卻只能用自己的身體做賭注,賭他會被情愛操縱,徹底淪陷。贏則苟且偷生,輸則萬劫不復。
她會被掐死在這裡。
下一次、下一次她絕不會犯這種錯誤……到底誰能來救救她?不管是誰,只要能活下來,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視線掃過四周,有人朝他們這邊投來好奇的目光,有人竊竊私語……也許有人已經發現這並非戀人間的親昵,卻始終無人敢上前制止。
只因施暴者是許家的唯一繼承人。
位列帝國議會二十二席的十三位,以[醫療]為領域的許家,壟斷了帝國的醫藥行業,即便在M國,依舊享有殺人不償命的特權。
睫毛顫動間,滾燙的淚水不斷從眼角滑落。蘇晚費力地睜開眼,視線不斷模糊,直至光影搖動,出現幻覺。恍惚間,許蘭亭溫柔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用口型說著……
“下地獄吧。”
肺部最後一點空氣也被擠壓殆盡,意識彌留之際,畫面如幻燈片慢速播放。保安、賓客被推開,如一支利箭刺入人群一般,驚呼四起,酒液濺落。騷亂之中,一道黑白制服的人影飛躍而出,一拳砸在了許蘭亭臉上!
幹得漂亮!
蘇晚咳嗽著滑落在地上,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劫後餘生的欣喜褪去,她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幻覺。
黑色的身影是裴獻,白色的身影是許蘭亭,在這樣光鮮亮麗的場合,他們宛如野獸一般你一拳我一腿,打得不可開交。
暫時是裴獻佔了上風,他側過頭,挑眉朝蘇晚露出一個勝利般的笑容,下一刻又被拳頭砸中正臉,差點倒下。
打架的時候別耍帥啊!
保安及時趕到,分開了兩人。階級涇渭分明,對錯昭然若揭。
許蘭亭神色鬱郁,接過侍者遞來的冰袋按在左臉消腫;而裴獻被四五個壯漢合力壓在地上,不住掙扎著,宛如困獸。
其實論傷勢,是裴獻傷得更慘。他打起架來要贏不要命,此時臉頰上道道血痕,一隻眼睛烏青著,眉眼間滿是戾氣。
“他媽的放開我!你們眼睛都瞎了嗎?沒看見他在殺人?!”
蘇晚揪住胸口的布料,一眨眼,淚水就掉了下來。
“你在說什麼?我和她不過是開個玩笑……晚晚,你認識他嗎?”許蘭亭擦乾淨手,偏過頭,笑著看向她。
蘇晚說:“不認識。”
許蘭亭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指腹輕輕摩挲著她脖子上的傷痕,有些憐惜地看著她,“抱歉,剛才弄疼你了。”
此刻的溫柔,是對她順從的獎賞。
靠著背叛,她又得到了一枚籌碼。
也許許蘭亭又在她耳畔說了什麼,蘇晚聽不見,也看不見了。淚水不斷湧出眼眶,直至將她淹沒。遙遙相望間,裴獻瞭然地扯起嘴角,朝她笑了笑,似乎在嘲諷她的見風使舵。
“許先生,他要怎麼處置?”負責人戰戰兢兢地詢問。
許蘭亭走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裴獻。其實他們身高相近,分不出高低,偏偏權勢壓人,在他面前,裴獻永遠低人一等。
“不是什麼大事,給我磕個頭,我就原諒你。”
他表現得十分大度。
保安鬆了手,有人擋在許蘭亭面前,防止裴獻突然暴起傷人。許蘭亭不悅地意識到,這條瘋狗竟長得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
裴獻本就被壓得趴在地上,狼狽不堪。挺括的制服面料下肌肉緊繃,彷彿下一刻就要撲上前來。他抬起頭,確認一般望向蘇晚與許蘭亭扣緊的雙手,眼眸中情緒翻湧,最終釋然一笑。
隨後下跪認錯的動作熟練無比。
“對不住!我有錯在先,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許蘭亭走上前,蹲下身看他,帶著上位者的憐憫與輕蔑。
四目對視間,裴獻故作輕鬆,低聲道,“你說得對,我給不了她的,希望你能給。”
蘇晚的指甲已經扣進肉里。
鬧劇落幕,人群散去,許蘭亭矜持地點了點頭,“我會的。”
走出不遠,他伸手溫柔揩去蘇晚眼角的淚水。但很快,新的淚水涌了出來,順著他的手滑落,把精緻的妝容毀得一塌糊塗。
她哭什麼?
這不是她想要的嗎?
“夠了,許蘭亭。”蘇晚甩開了他的手。
“你又耍什麼花招?”許蘭亭有些不悅。
她後退幾步,晶瑩淚水折射出璀璨光點,像是掉落的鑽石一般,砸碎在地。隨後,蘇晚笑了起來,揚起下巴,顯得有些倔強。
“是,我確實騙了你……裴獻和韓望一點都不像,我們也不是情侶……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廂情願地愛著我而已!”
含著淚的雙眼盈盈望向他,帶著些許嘲諷。
“你說,裴獻是不是很像另一個人?那個人曾經追隨我,願意為我付出一切……可我直到今天才發現,那個人已經死了,面目全非。”
你看,他多愛我。
如此奮不顧身,熱烈而真誠……如同曾經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