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華[堂兄妹1v1骨科h亂世] - 惶惶後世多歧路

蕭傳每日都親去探望。劉醫賢被留在了謝令殊處,用針灸輔著用藥。
“志心皈命禮…青華長樂界,東極妙嚴宮……大聖大慈,大悲大願。”蕭傳跪坐在謝令殊書房的太乙天尊像下虔誠禮拜,念念有詞:“葛大仙師抱朴子,渡病救厄。長授安平,眷顧思行…”念罷,又拜了三拜。
門口有從侍過來尋他,蕭傳跟著走進了謝令殊寢房,看到劉醫賢與陸賓然圍在謝令殊床前,神色凝重。
“如何?”他心中七上八下,試探著問出聲。
“氣血虧損,光是湯藥恐怕不夠。”劉醫賢同陸賓然對視一眼,商量道:“現在是換了個藥方,但最好用以活血藥引…只是陸小友時常接觸丹藥,氣血多有相剋…”
蕭傳本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著無論如何也要背水一戰,否則蕭任尋到自己也會斬草除根…
“這有何難?”他從腰間抽出鑲了寶石的匕首,反手撐開袖筒一刀劃了上去。速度快如電閃。
殷紅的鮮血先是一小股地流進葯碗里,慢慢地一滴一滴濺起漣漪。也就一會兒,鮮血滴進碗里並沒有瞬間溶開,先是落到碗底,又慢慢地暈散開,金棕色的葯湯泛出深褐色。
圍觀的兩人來不及阻止,看著蕭傳臉色漸漸發白,陸賓然速速撕下裡衣把他的腕子纏起來。
“拿傷葯!”陸賓然朝外間喊著。
“吾又有何畏懼?”蕭感測覺眼前有些發灰,勉力撐著。他拿起葯碗,順勢坐在了榻邊,扶起謝令殊喂葯。
手上有點虛浮,絲毫不露半分,謝令殊喝的並不安寧,時而淌落藥水在他衣服上,蕭傳耐心等他咽完才平穩緩慢地放下空碗。
一旁守著的師從醫官見他得空,一擁而上為蕭傳包紮傷口,清理臟污。
“大王多要保重,如今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乃是天下動蕩所致。大王勇略無雙,若是我家郎君醒來,無您在側,難道去輔佐那幾個賊子?”陸賓然見他臉色略有好轉,無不擔憂地勸他:“郎君有醫賢每次施針用藥,現下清醒的時間已經許多了,大郎君日里也帶了消息來的…”
其實謝大郎來過好幾次,只是似乎有意避開自己,好幾次自己待了幾個時辰竟都一次未碰到。
他心中著實有點著急了。今日見他們吞吞吐吐,好大的不快。他手上的兵卒都是從屬地越州帶過來的,越州靠南方海岸,過來自然是跋山涉水,其中前錢糧接應都是領了謝令殊的情。
可王權世家哪有什麼古道熱心、志同道合?不過是當年內庭伴學之誼,他與自己都不受待見,便混做了一路。
現在話說到這裡,他深深看了陸賓然一眼,然後抱拳回應:“這天下誰主沉浮,不過是看誰的拳頭硬,我從前韜光養晦,不入建康,為得難道不就是這種時候拼一把?”
建康城內蕭法繼與蕭任集結了朱益殘部,結成聯盟抗衡侯軍。侯軍雖被阻在建康宮外,但隨著城防攻破,許多主力都留在建康城內,一邊掠據著米糧,一邊屠戮殘害百姓。世家的護衛終究杯水車薪,難以抗衡。
盧陽王蕭任借長公主母親周貴嬪之力,在蕭法繼的推舉輔佐下,搬了詔令繼承大統。誓為先皇報仇,梁帝屍身被斂卻不下葬,棺木就地停在天極台。
新君欲鏟清賊匪,整肅朝野,平定江山。頒了繼位詔書,年號元定,若是想要名正言順,自然是要廣而告之,招攬新臣舊臣。
於是又接連頒出詔書宣武陵王交出西南軍權,宣世家上殿拜見君王。
只不過世家被阻在宮外抗擊侯軍,自己都自顧不暇。哪有餘力得見新的君王?
又是三五日後,不知是武陵王精血凈純,還是謝令殊果真命大,他好轉了許多。每次除去喝葯,粥飯竟也能吃上一碗了。
陸賓然與張若心終於得喘一口氣了。多日的疲憊使得兩人早早睡去。月華正盛,清冷的光輝照耀著庭中的桂樹。時至夏日,桂子的余香早就散去,只有層層迭迭的茂盛葉子被鍍上銀華。
或許是前一陣睡的久了,上半夜喝了葯倒也能安穩,過了午夜藥效散去,整個人的精神突然抖擻起來。只是許久未活動的四肢有些僵化,乾脆披了外裳坐在廊下。
躺在床上的時候也不是全無意識。耳邊喳喳聲響,聽著他們議論先王已逝,都城淪陷。他想插話,每每提著一口氣就是吐不出聲,心臟抽緊了疼。
他的心被利刃所傷,有人來救他了,她的淚水滴進了他的眼睛。流到他的唇上,淚水本應是苦澀的吧?他嘗不到。
身旁的溫酒喝了幾口,謝令殊感到一股暖流湧上身體。他又斟了一盞,月亮浸在杯中變成了一圈圈銀白的套索。
“人人報恩,唯我怨悔。”手一斜,杯中酒盡數傾倒在地上。這一杯敬他的母親。
“魂魄毅兮為鬼雄。”酒漬還未浸入泥土,又一盞傾了下去。這一杯敬他的先祖父。
最後一杯敬了天下蒼生。
酒壺還剩下最後一點,謝令殊仰頭喝下,抬手把白玉酒壺扔到了庭院。那酒壺咕嚕嚕地滾了幾圈才止住。
“呵,笑話。他進建康宮的時候的時候君王尚在世,怎麼他拿了內庫牌子與虎符,君王就薨逝了?”蕭傳冷笑道:“陛下年事已高,身體精神本就不好,薨逝天極台焉知沒有他們的功勞?”
謝嶠與謝令殊聽完,同時呷了一口茶水。
“今日我來,還帶了一人。”謝嶠放下杯子,一旁侍立的謝召走到門口吩咐了一聲。一會兒便有一個衣著深灰的從事押著一個人走了進來。那人蓬頭垢面步伐踉蹌,一進門就被摔在地下,他也不叫喚,死死盯著蕭傳。
蕭傳也回看了他一會兒,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疑惑的目光就看向了謝嶠。
只看謝嶠把一方青色錦絹展開,對著他道:“這是何物?”
“是陛下詔書,召見大王與謝郎君!”下頭的人換了眼神,又死死盯住謝嶠。他是蕭任本府的先鋒,自家大王才謀勇略皆上等,如今做了皇帝,派他給世家宣召是器重他。來日必定飛黃騰達。
沒想到剛到烏衣巷口,便被人拿住審問。今時不同往日,他現在新君的心腹,自然是心高氣傲,這就又被府內的守衛好打了一頓。恰巧碰上回府的謝嶠,本以為他家主人會來救場,怎麼說他家郎主在“清溪之戰”中被胡人射殺,自家陛下也曾派了兵力相援助。只是謝嶠聽了他的來意,居然把他軟禁起來!
“你們是要造反?”他總算知道了自己被抓起來的原因。
“造反?何來造反?”謝嶠一個茶杯擲在地上,杯子碰在白玉磚上碎成兩半。又聽見他冷笑一聲:“賊人蕭法繼蕭傳,假借救駕的名義入主建康宮。又趁亂殺害我祖父,以為推給侯靖就沒事了?”
“信口雌黃!”那人大喊一聲。
“啪!”押著他的從事一巴掌扇過去,那人嘴角流下殷紅的血跡,“啪啪!”又是兩個耳光把他扇倒在地,看他已然昏迷過去,大力拖了出門。
謝饒一直在駐軍的山谷中值守,今日初回來看到了謝令殊。郎君的臉色蒼白,周身氣勢也不如前,心中好大的心疼與擔憂。好在現在看到他能說能走也是一番慰藉。
“既然打定主意搏一搏建康宮,明日便把檄文給我瞧瞧。”謝大郎對二人道。
“他無詔登基,就不是名正言順。許多事是不是他做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他在建康宮,就可以是他們做的。”
“陛下昏聵也罷,奢靡也罷,終是正統,如今天大的好機會給了我們。”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
“這也是一開始我不讓你進建康宮的原因。”謝令殊說道:“若是三方在建康宮對上,無論誰活著,都是無名無分的。”
蕭傳多日的忐忑擔憂,今天在謝家兄弟堅定地決定中煙消雲散:“吾有思行與大兄,便如姜公與諸葛。”
“陛下在蕭傳進宮前薨逝也是個好時機,蕭法繼一向巧言令色,到時候真的傳位給蕭傳那個豎子那天下真的要大亂。”
“陛下前半生戎馬天下,如今停在天極台,夏日炎炎,怕是早就腐朽…”
那人曾是他們的父與君,也曾教授他們君子六藝,騎射對弈。他們也曾為了那一句讚歎,一個青眼,徹夜讀書研習。
只是如今那些時光,恍若前世。他們好似在討論一個陌生人,或是一座雕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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