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賓然與張若心從外地抽了藥方藥材過來,連夜趕到別院的時候室內正掛起一片素縞,院子里人人肅穆。兩人心中有了強烈的不安,陸賓然急速去尋謝令殊。
張若心覺得奇怪又四下找不見劉姑,抓了一個小女侍詢問。對方一立在她面前,便抽泣起來:“張,張娘子。是,是我們小郎,他,他歿了…嗚嗚嗚…”
“什麼?”張若心以為自己聽錯了,急的抓住女侍的肩膀,驚恐問道:“你說真小郎?他怎麼了?”
“嗚嗚嗚…張娘子,是我們小郎歿了。”女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小郎染了熱病,就三兩天的時間人便倒了,殊郎君過來…”
張若心呆若木雞,再多的話也聽不進去了。如離魂一般幽幽來到正堂,看見烏漆的棺木停在那裡,整個人虛脫了,腳下一軟。
劉姑正拿了紙錢去正堂,看見一個影子坐在門口。以為又出了意外,小郎病逝,郎君昏過去了,現在府中只有自己能擔家務。顧不上有禮無禮,放了紙錢急忙跑過去扶人。
一看是雙眼無神,一臉不可置信神情的張若心,大滴大滴的眼淚又涌了出來,方才擦過的臉上,又潤濕了一片。
“張娘子,您…您…”她哽咽了。
真小郎自出生便斷了親緣。母親驟然離世,父親不管不顧。三歲來點的時候,殊郎君讓她自請出府帶著小郎來別院。從此她雖是別院作主之人,但感念公主與郎君,照顧小郎猶如親子。
現在佑真病逝,她也心如刀絞,畢生的心血與牽挂被抽去了大半。
“嗚嗚嗚嗚…”劉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張若心看她瘦小的身子差點立不住,低頭一片白髮,攙起劉姑,兩人相互偎著走進了前堂。
這裡是佑真的靈堂,黑漆木的地板擦的乾乾淨淨,四周點上了無數蠟燭。他靜靜地躺在靈堂中間的棺槨裡面,覆著素白羅被。神色安穩,面色如新。像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初夏的天氣已經開始悶熱了,堂上擺了七八個儲冰鑒,正絲絲冒著涼氣。張若心一點兒都不覺得冷。
他們四人算是青梅竹馬,後來也是知道佑真身體和智力上有先天不足,雖然比佑真還小一些些,但總以阿姊自居,給他帶好吃的,引他摘蓮蓬,撈小魚…她喜歡與他玩樂…她和建康的女娘郎君們都玩不來,他們嫌她粗魯,不同文墨。
只有佑真,見她撈了一尾大魚,彎著眼睛拍手誇她:“阿心真厲害啊!”
只是她從泯悲寺回家后許久沒有外出了,偶爾來別院,也是匆匆就走。她不願看謝令殊,總是與他錯開時間來。佑真時常抱怨兄長阿姊不一同陪自己玩。
前事種種歷歷在目,故人的音容笑貌,好像近在眼前。
她與劉姑抱頭痛哭。
“怒急攻心,氣血上涌…”陸賓然給謝令殊把完脈,開了藥方吩咐了下去。他剛得了情報,師弟逍遙客剛過了沄河向東前行。熱病在離建康不遠的霍州變成了時疫,好在霍州盛產草藥,又是謝家勢力。他與張若心有著天師弟子與監察使郎家小郎君的名頭,招了醫館與一些頗有本事的郎中,無日無夜試驗研究。終是找出了不錯的良方。
天命難違,慢人一步…
安頓好謝令殊,他想著去靈堂再看看佑真,剛好看到張若心換了素白的麻衣靠在棺槨旁邊,背影蕭索。
身後的腳步傳來,太熟悉了,她不用思考便知道是誰。那人的輕身功夫極好,布鞋踩在地板上,如片葉沾地。旁的人根本聽不出有人走動,她以前也是聽不出的,究竟是哪一天,好像憑著感覺就能知道他來到身邊的呢?
“張…” 陸賓然剛開口,張若心便倒在他懷裡。這樣的場合他能堅定地推開一個傷心的人么?更何況…
“小真沒了,嗚嗚嗚…”張若心含含糊糊地哭著。
這次抬起的手沒有猶豫地緊緊抱著她,在她頭頂溫言安慰:“不哭了,休息一下可好?”
“那你呢?”她抬起頭,希望他不要離開自己。
“我給小郎誦經。”
“我與你一起吧。”
陸賓然沒有拒絕她,兩人拿了紙錢對坐著燒著。
“…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
道場還沒有擺起來,自然是做不了法事,兩人只念了段《太上救苦經》。沉穩的男音帶著些微嘶啞的女聲,交織成一片頗有韻律節奏的頌段。
帶著對逝者的心疼惋惜,和來世美好的祝願,倆人相和念了三遍。
日夜奔波,已然累極了,但兩人都沒有睡意。陸賓然想著謝令殊能儘快轉醒。他要與他商議熱病形勢。
雖然夜深人靜,但劉姑 把府邸安排的井井有條。眾人各司其職。張若心不願回房,陸賓然顧著她體力透支,室內寒涼,引著她坐在廊下。
樹影婆娑,兩廂無言。只是靜默著。張若心靠在他的肩頭,以手捂著臉。偶爾發出 細細的抽噎。
身邊的佳人已經哭的睡著了,呼吸漸漸平穩。此月盈虧輪迴,總有往複。可是他們的時間,卻是一去不回了。或許這便是他們最後相處的時光了,他乞求太上道君:願建康張若心四季常安康,歲歲不知愁。臣陸賓然志心皈命禮,妄求無上大道,苦煉其身。一切世間痛苦磨難,加誅我身,一切邪祟妖魔,不近她側…
張若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房睡覺的,但是一夜好夢。陽光爛漫,是她十四歲的生辰前夕,謝令殊與陸賓然同她在伯父的營里過。清晨她獵了一隻野狐,想給母親做條圍脖,陸賓然非要先超度。
拉扯間,陸賓然袖子里掉出一支木簪。他自己是沒發覺得,可張若心看見了,她昨天就悄悄看見了,陸賓然細心給它上了蠟油,供在祖師牌位前,跪著念念叨叨老半天。
心中說不出的高興與激動,害羞地跑開了。二十來歲的少年,飄逸出塵,包容開闊。不需刻意修飾,舉手投足自有一番瀟洒。
忽夢少年事,夢醒淚闌珊。
她擦了擦淚,手邊摸到一支硬硬的東西。很輕,滑滑的,比一般的松木顏色要深一些。想必是它的主人時時摩挲。
原來是松木簪子啊,簪頭是一對比翼齊飛的鶴。她十四歲沒有收到的東西,在今天拿到了。這支簪子,原來是這樣的嗎?雖然沒有眨眼睛,淚水卻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她是如何與謝令殊生疏了呢?在她心心念念等著收到簪子,準備好好嘲笑一下送禮之人的時候,聽到了他們說話。
“你真的要為她捨棄大道?”說話的是謝令殊。
對面沉默了許久,她的心就要跳出胸口了,只等著他說完,雀躍的跑過去抱住他。
“師傅臨終前將紫衣法袍與我保管,我…我…”對面的聲音猶豫了起來。
她的心涼了半截,一刻也不願再聽下去了。可腿腳卻殘忍地留住她,讓她清清楚楚地被澆了一頭冰水。
“你是建康道教正統的繼承,本來不需我來提點…”他為何還不住口?張若心只想捂住謝令殊的嘴,然後將他套進麻袋狠狠教訓一頓。
“我知道了…”他知道什麼了?他選擇什麼了?
雖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希望的火焰仍舊不願熄滅。翌日,她一直憋氣到了傍晚,見陸賓然依舊沒送她簪子,打著圈圈地問他。
“張娘子,我是出家之人。身邊最是值錢的便是這本孤本的修訂《黃庭經》了”他面露難色。
張若心忍著淚,只等他走遠。才衝進了寢房哭了一天一夜。
他不是俗世之人,她早就知道了。只是有人求大道長生,有人求高官厚祿。
大道無極,此心無垠,她求世間無災無難,求神仙多在凡塵留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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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聊:這是這篇文的另一個be線,不是哥哥造成的,但是哥哥活該受愛情的苦。誰讓他也當過打鴛鴦的大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