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正午一點,炙日如焰,將頭頂和後背曬得發燙。
隨著天氣的漸漸轉熱,層迭而肥大的春季校服顯然已經不合此今時令。
緩步於校園林蔭道中,便能最直觀地發現,穿梭而行的各年級學生們身上穿的服裝顏色厚度不一,部分耐不住暑氣的少男少女率先換上了輕便涼快的夏裝。
女生靈動的及膝百褶裙與男生嶄新的白襯衫在步履搖曳間各自翻飛、偶爾碰撞,裙角一動一擺,衣袂一飄一盪,無知無覺地撩動心弦,於刺眼陽光中綻放出風華正茂的活力,交相吸引著無數道視線。
夏萱萱和蘇融又在川菜館大快朵頤了一頓,撐著滾圓的肚子,閑得消遣著午休時間在偌大校園中散步消食。
“前面人好多啊,不會都跟我們一樣因為吃太飽睡不著過來亂逛的吧?”夏萱萱指著不遠處樹蔭下一長溜的人發問。
蘇融是近視眼,超過一定的距離人畜不分,她眯著眼搖頭。
夏萱萱跑近幾步,粗略望了個大概。
“怎麼擺了一路的攤子,學校又搞義賣了?我怎麼沒得到一點風聲?我那堆玩偶正想搞個大甩賣呢!”
“學妹,看見橫幅了嗎?今天是我們高三生自行組織的賣書活動喲!”
剃了個極像勞改犯才會理的寸頭男生,抿笑著介紹道。
夏萱萱走到最邊上的攤,仔細一看,果真擺的全是書,歷史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數學教科書、英語輔導書、月亮與六便士,各種類型的書是應有盡有。
“臨近畢業,高考在即,許多書籍資料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大家商量著與其閑置藏灰,還不如搞個活動以超低價賣給學弟學妹們看,也是秉著物盡其用不浪費資源的原則。”髮型駭人的男生耐心解釋著,把大摞新舊不一的書本本鋪平在桌布上,供人挑選。
“學長,怎麼賣啊?”蘇融站到夏萱萱旁邊,垂目掃了掃琳琅滿目的書,十分認真地問。
“全場十塊!”男生比著五指爽快道。
夏萱萱忽地三急造訪,她從蘇融口袋裡撈出一包餐巾紙,摸著肚子說:“我去上個廁所,你先在這看看哈。”
臨走,她拾起本封面血腥恐怖的漫畫,半笑著往公廁走:“學長,借我看兩眼唄,解決完再還你啊!”
“喔,可以可以。”
“那這位學妹,你需要挑一挑嗎?”
蘇融逡巡著點頭回應,隨即蹲下身,撿起一本講明朝軼事的小說,剛翻開目錄,就聽見前方一陣騷動。哄叫聲一片,擂鼓般躁起音浪。眾人看戲似的齊刷刷把目光聚焦到某個點。
蘇融頓住指尖,也好奇地跟著側目。
原來是一個娉婷裊娜的漂亮女生正給比她身高長出一截的俊挺男生輕柔擦汗。女孩眼裡秋波微轉,容色裡帶著幾分羞意,動作卻又做得清白坦蕩,光明正大,像是在無聲勝有聲的宣示主權、秀恩愛。
而享受著矚目與優待的男生臉上卻從頭到尾沒顯現一絲波瀾,瞳孔一往如常的漠然,襯衫袖子被他隨意捲起來,露出半條精壯胳膊,皮膚表面暴起的青筋縱橫交錯,乍看有些懾人,兩隻手掌穩當如山地托著書本,這點重量於他壓根毫不費力。
寸頭學長只輕瞟了一眼,就一屁股坐在折迭椅上喝水,並沒興緻看這種刻意營造的男女曖昧熱鬧,也不曉得旁人高潮個什麼勁兒。
“小學妹,喜歡這本小說嗎?”他扭緊礦泉水瓶蓋。問了問似乎跟他同樣不感興趣、孺子可教的娃娃臉學妹。
偏瘦的她蹲著只成小小一團,樹葉縫隙里落下一束光照在她濃密的睫毛,懶坐的他不經意一瞥那抹亮色,這才看分明了她的五官,一時竟挪不開眼。
沒想到她平劉海下的臉長得這麼精緻乖甜,杏圓的眼眸像蒙了層霧,吹散開則是一彎波光瀲灧,他像被人一下擊中了要害似的。
低著頭的蘇融卻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一個字,她心不在焉的翻,也不知道翻到了哪一頁,滿面的字也突然變得模糊重影。
她連自己打開閱覽的原因都不記得了,搖了搖頭表示無意購買,倏地挺直腰走開。
“哎嘿,小學妹,不買了么?別走哇!那給你打五折要不要?””
屁股還沒坐熱的寸頭學長連忙直起身,加大音量吆喝道。
得知蘇融無購買意願且打算離開,他一腳跨過數本書急躁莽然地攔住她。
“那免費送呢?”當然也有附加條件,給他個聯繫方式就行了。
這下蘇融與他有了實實在在正面的目光交觸,她只覺這學長得又凶又鈍,強壯卻身矮,上下半身比例有些不太協調,他無由伸臂阻她路的冒犯行為,也讓她本能的對他產生了排斥感。
“她不需要。”
蘇融欲張口,卻被一個低沉而熟悉的鋒利聲音給直接打斷。
嗓音里散發著沒有溫度的冷然,能聽出說話人明顯的不悅。
隨後手臂經受不防的一拉,蘇融腳步遷移,額頭微抵著一具寬闊灼熱的後背,鼻子里鑽進好聞的氣息,是雪白襯衫上沾染的淡淡醒神清香。
剛剛還在哄鬧中面無波瀾的人此刻臉色陰沉如霾,不由分說地將她與寸頭學長隔開距離。
寸頭男生上一秒還對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隱隱生怒,這一刻猝然發現是氣勢凌人的賀戍,瞳孔恍然地震,這人他恨得深卻惹不起,只能強行咽下了嘴裡不太善意的話。
目光又鎖定在那兩隻親密交纏的手,他繃緊了麵皮,眼底陰森。
忽而又覺自己看錯了人,賀戍背後的可愛女孩俗氣愚昧,和那些個婊里婊氣的女生一樣,都腆著張妖艷賤貨的臉去倒貼勾引這個傲慢自大又狂妄的賀戍。
不就是有一副姣好皮囊嘛,名列前茅的成績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騙女生倒是遊刃有餘的在行。
他永遠不會忘自己曾經苦心追求一年的異性對他說,比起瓊林玉樹的賀戍他是條一輩子爬不出井底的丑蛤蟆。
賀戍自然不知曉面前人豐富的心理活動,甚至都不瞅不睬,只短暫掃了一瞬這位陌生同級賣的書,他單手抄進褲兜,提起個輕蔑又桀驁的笑,散漫而言:“除了教科書全是盜版吧,且學生會議上我是怎麼說的,全忘了是嗎?”
寸頭男生脊樑一憷,側瞄了一眼最裡邊的那幾本淫穢讀物。
“沒……沒,我不小心誤放的。”他結巴著嘴說,臉又青又白,被抓個正著簡直丟臉到家了。
發起活動的就是眼前的凜然囂張、咄咄逼人的高三學生會長賀戍,昨天在階梯教室,所謂卓然耀眼實則人模狗樣的他坐在最高的主席台上對著話筒一條條地讓大家遵守規則,是明令禁止、再三交代過所有人賣的書一定不能有影響學習的內容。
他冷汗直流,所以自己公然出售不健康書籍的行為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按規定要受處分,被抓真倒了八輩子霉,這快高考了難不成檔案還要被記上一筆?
“能不能……”低聲下氣的問。
在頗有威壓的冷睨之下,他只能尷尬地收攤捲鋪蓋走人。
站在哥哥後背的蘇融眼神複雜,俗話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不得不承認有時長相真的能折射出一個人的品質,裝都裝不像是個端方之人。
目送那人離開,蘇融才自發站遠了些,不知道賀戍是怎麼看見她的,他手裡搬的書此刻也不翼而飛,江柔亦不見蹤影,周圍聚眾看戲般的人群忽然之間就散得差不多了,像被什麼人警告並嚴明過紀律,開始各行其事,但路邊的人仍會不時向他們投來幾束好奇詫異的目光,帶著幾分莫名的探究和窺測。
之前單方面的冷戰其實早就解凍,蘇融那些亂七八糟的氣也消得七七八八,只是兩個人之間似乎總缺一個機會和好,可現下也不知是什麼怪異的情緒在作祟搗鬼,蘇融轉身就走,不願被他盯著看,也不想再看他那張帥氣俊逸的臉。
“還不跟我說話?”賀戍邁步大而寬,幾秒就追上來與她並排,諦視著她流暢柔和的側臉,言語里夾雜著一絲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