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瞬息萬變,玻璃窗外是一派霞光溢彩,在約定的黑暗罩下之前,落日熔金先留下滿室幽靜的壯觀。
瞳孔里印出暮靄沉沉,撐桌觀看的人卻神不附體,遊走天外。
傍晚18:30,校園廣播台準點開播,甜美女音與渾厚男音搭檔配合,一柔一剛相輔相成,感性與理性碰撞交融,為這充滿學習和精神壓力的教室提供一絲慰藉。
“接下來,到了咱們各位學子萬眾期待的點歌環節啦!請準備好耳朵哦!”
“第一首《追光》——點歌人高三五班洛明豪,為高三二班江弱點播。祝詞:願你一路向著光的方向前行。”
…………我和你一起追光…………
“第二首《幸運》——點歌人高二七班李熙兵,為高三二班江弱點播。祝詞:高考加油,給你幸運。”
……讓我借一點幸運,慢慢靠近………
“第三首《降落》——點歌人高一十班韋卓,為高三二班江弱點播。祝詞:開開心心,越來越美。”
……只為你而降落的那片月光………
幾曲聽下來,趴在桌子上的蘇融為之一震,這哪裡是祝福?簡直是赤裸裸的告白,歌詞字裡行間表達的都是求愛信息,甜蜜的浪漫,熱烈又激情。
“嘖嘖,又全是點給江弱的!”夏萱萱拍了下桌子,宣洩自己的嫉妒。
“這樣的歌竟然能播?廣播台沒審核么?”蘇融疑惑的問。
正常情況下,學校組織內部應該是會明令禁止此類歌曲進行播放的。師長向來對早戀深惡痛絕,而且這置校長冥思苦想出來的八大禁令於何地?
夏萱萱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瞧她,“審核?你腦子秀逗了?”
“廣播台本來就是幫人表達各種意思的,自然也包括求愛,塞些錢隱晦點就是了,大家心照不宣的。你怎麼能連這都不知道?”她用食指直戳著她的木魚腦瓜。
“還可以這樣?”蘇融摸著眉心,是她孤陋寡聞了,這次也算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聽廣播,平常晚自習前她要麼睡覺,要麼聽英語,對此真的完全不了解。
夏萱萱又按了按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寶兒咱要知變通,好嗎?大好青春不談戀愛就是浪費!這倆風光主播都懂得借職暗度陳倉呢,你開點竅吧!”
“為什麼這麼多人對江弱示愛?”
蘇融覺得自己問了個很白痴的問題,說出口就後悔了。
夏萱萱停手,歪頭思索:“大概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吧。”
無論在哪,出色的女孩,總會激起異形的征服欲,即便名花有主,追求者依然是綿綿不絕,備胎能排到法國。
大喇叭音箱里持續播放著動聽舒緩的音樂,蘇融不知不覺間也與其同頻共振,走進曲中人的情緒,感受著別人的憂傷歡快,起起落落。
“最後一首《共勉》——點歌人高三二班江弱,為高三一班賀戍點播。祝詞:你我共勉,歲歲相伴。”
……縱前路布滿荊棘,願與君共勉……春夏秋冬,歲歲常相伴………………
“嗚呼……”
當紅熱歌一曲終畢,驚叫聲不約而同地響起來,周圍七嘴八舌的討論緋聞八卦,甚至連同隔壁的教室都哄鬧聲一片,震耳欲聾似有排山倒海之勢。
“我滴媽呀,這是江弱在表白你哥么?夏萱萱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女神跌落神壇了啊,居然肯拉下臉花錢去求廣播台那群勢利狗!”
“她是始於顏值,還是忠於才華呢?要我說絕對是因為臉,你哥那長相杠杠滴,要擱在古代女子身上,禍國喲。”有點可憐前頭四個點歌的兄弟了,買淚流啊。
預備鈴應時而響,所有學習之外的聲響戛然而止,像從來都不曾有過那首歌般,大家按部就班,鴉雀無聲。
窗戶湧進一陣微暖的風,吹得一頭青絲飛揚起舞,人面迷惘。
三節晚自習,英語老師每節課都安排的緊湊合理,第一二節講上周考的試卷,第三節做周報里的四篇閱讀理解。
英語向來是蘇融的強項,這張卷子她考了幾乎滿分,故而課上分外輕閑。
其實她也算半個學霸,瘸腿的那種,若不是萬惡的數學、地理拖後腿,她的名次也會在貼在高一文科學生成績光榮榜,任風淋雨打也熠熠生輝。
也曾努力過半個學期,無果。後來就持續擺爛,信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的道理。
講台前的黑板寫滿固定搭配,英語老師一把年紀了,說不到五句話就要喝兩口水潤潤喉。講台下的人表面認認真真,實際背地裡都各自做著小動作。
二十分鐘寫完了周報,沒什麼事做,蘇融拿著鉛筆在A4紙上邊塗塗畫畫,一筆一筆,隨心所欲地勾勒,時間流水般逝去,她也漸漸描摹出一具人形輪廓。
差最後一步就要完成,她卻如夢初醒的滯筆,再動不了。
人物早已躍然紙上,兩道鋒利英挺的劍眉下仍是幽如深潭的眼,她看不透。
對齊折成兩半,就把它夾進了書的最後幾頁,再不聞不問。
九點半下晚自習,夏萱萱告別她找男朋友約會,她把課桌推到牆邊,抱了本地理書回家,十分鐘前她才從后桌口中得知明天地理老師要抽背氣候類型及特徵,表現不好的要抄一百遍加多做五張卷子,對於她這個地理白痴來說,很可怕,所以臨時抱佛腳還是非常必要的。
通往校門口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走完也需花個九分鐘左右。
校道左側圍了兩個籃球場,籃球擊地的砰砰聲,球鞋摩擦地面的吱吱聲,混合交織,震天動地。右側種了一整列行道樹,周圍的草坪被修剪得平平整整,靜謐安寧,與對面形成鮮明對比。
蘇融勻速走著,不緊不慢。
忽地,籃球場門口衝出來一個人,他揮臂狂跑,速度之快宛如汽車開了120邁,面容因奔跑而劇烈扭曲,目中無人彷彿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架勢。
不偏不倚正好撞翻了擋他道的蘇融,手中的書也呈一條拋物線丟出去。
天降厄運,防不勝防。蘇融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更可恨的是,撞她的人跑了,連個眼神也沒施捨給她這個受害者。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九點四十五分,外頭夜黑風高,全高三年級還在考數學終極模擬卷,這套自主命題卷出得相當難,徘徊在中油水平的學生基本無從下手,斷檔情況嚴重,會做的遊刃有餘,時間有剩;不會做的,步履維艱,給三天也寫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賀戍與陸光霽顯然屬於第一個檔次,提前交卷了。監考的數學老師瞄了瞄他們的答案,摸著鬍子甚是滿意,准許他們回去休息。
兩人結伴而行,其他人疲憊的眼睛里射出羨慕嫉妒恨的光。
下樓時,只聽得見兩個人的腳步聲。
陸光霽走在賀戍後邊,全然沒有做完卷子后的放鬆感,表情十分沉重,鞋裡跟灌了鉛般,他遲疑了會兒還是說出口。
“阿賀,抱歉,給你造成了困擾。”
當時聽見廣播里放的那首歌,賀戍的臉色跟打了霜似的陰冷,看得他毛骨悚然,這令他負罪感更重了,寫題都沒精神。半個月前要不是他腦子糊塗中招輸掉遊戲,賀戍也不會跟翔子鬧成這把樣子。
“你以為我會因為區區一個遊戲就怪你,或者是答應別人?我自己也做錯了。”賀戍沒什麼溫度地說道。
陸光霽怔了怔,“那你打算怎麼處理和江弱的關係,她……看起來很喜歡你……”
“本來就形同沒開始過,談什麼好好的結束,早和她說清楚了,我對她沒興趣。”
重複太多遍沒意思。有些事做過分了,他也不會是個君子。
“為什麼那個時候還答應她?你不喜歡她為什麼還要將就?”
周圍人都津津樂道高嶺之花賀戍卑微低頭追到了女神,看戲的人很多,吹噓的也有,驚羨祝福的亦數不勝數。
可也只有離賀戍最近的陸光霽知道,事實遠不是如此。那不是一個男生會對喜歡的人露出的神情,靈魂里都寫著排斥。
他並不開心,像一架完成例行任務、毫無感情的機器。
賀戍沒有回答,只是走得更慢了,他望著路邊那台不太亮的路燈,眼裡沒什麼光彩。
臉匿在陰影中,暗淡生灰,他忽然扯出個笑,可越是笑的深,越是苦悶難疏。
為什麼?大概是憑藉一點從絕望中生出的反抗吧。
可越是對抗,越是徒勞。
恍惚間對江弱說那些遊戲規定的話后,他似夢初覺,及時給她打過提醒針,明明白白告訴她這只是個遊戲而已,完全沒必要答應。
但她卻說沒關係,假的也可以,甚至乞求他能給她一個機會去追他。
事件彷彿本末倒置,他沒想到一切又往另一個方向發展。
又或者,是當時酒精醉了心,燈光迷了眼,才會當著一張陌生的臉說出荒唐的話。錯在他開了個愚蠢的頭,以至於剪不斷理還亂。
試著接近,卻連最基本的走在一塊,都難以忍受。
一如從前,他拿不出半分真心。
熟悉的岔道口,隔開他們,分頭而行。
陸光霽突然叫住他,拳頭握的死緊。
“賀戍,去年方敏的升學宴,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麼了嗎?”
賀戍停住,轉過頭眯起眼。
陸光霽頓了頓,才道:“我表白了,但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我。她只提及了缺席的你,她說你連她的手都沒牽過,她覺得你堅持的很累才會提分手,儘管不甘心還是希望你能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也相當於換了種方式告訴他,她不喜歡他,她也不會變成賀戍,讓他死心。
隔了那麼久,依然記憶猶新。
“但現在,連我也一點都看不懂你。”
“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聽完,賀戍並沒任何錶示,他只是沉默的回身,挺直背,提起腿,走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