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阮秋剛洗完頭髮,去外面走兩圈,出來前還在滴水的髮絲就已經干透了。
石室里能用的東西很少,水源和電源倒是一直穩定,不知是誰修建的避難所,或是什麼別的用途。
從水面充當的鏡子里,阮秋能看到自己現在的長相。
——模樣和以前沒有區別,年紀似乎也差不多,只是他原本的黑髮變成了銀白色,瞳色也偏淺。
他渾身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身型瘦弱骨骼纖細,這一點和以前總是生病住院的時候一樣。
除此之外,阮秋的身上沒有任何疤痕,連薄繭都沒有,皮膚十分嬌嫩。
就好像……一個新生兒。
阮秋難以形容自己的感覺,也找不到發生這一切的原因,他有過許多猜測,可惜自從他醒來,他沒有見到過其他人。
難不成是世界末日了,只剩他一個人?
不過,能繼續活著就好。
這個星球不知道有多大,外面的廢墟一望無際,阮秋外出時不敢走太遠,每隔一段路就做好記號,防止迷失方向。
他見過一些從空中掠過的黑色鳥類,然而沒有捕獵工具,阮秋最終能找到的食物只有從地里挖的一些不知名果子。
有營養液在,阮秋帶回的果子沒有吃,想儲備起來,結果放一天就壞掉了。
直到三個月過去,營養液喝完,阮秋再度感覺到了飢餓。
他能找到的食物,還是那些從泥土裡挖出來的果子,他只能吃這個了。
“……隕石風暴預計持續一周,在此期間內,星球的光照大概率將受到影響,但各位居民外出時,依舊需要注意防護與遮擋……”
咽下果子已經過了好一會兒,氣候播報開始重複第二輪。
阮秋仔細檢查身體,沒有任何不適,確認果子是能吃的,把手裡剩下的慢慢啃掉。
他吃了三個果子,用手捧著喝了點水,簡單洗漱過後準備睡覺。
石室內陷入寂靜,燈光與收音機自動關閉,光線頓時變得昏暗。
天窗的縫隙照下來幾縷光,阮秋蓋著一件外套,呼吸漸漸平緩。
—
洛倫水星,距離臨星較遠的南半球。
這裡的天色更暗,風沙沒那麼大,在外面淘星際垃圾的人基本都收工了,只剩下幾個還不死心的,在各種廢墟中翻找可以賣錢的材料。
幾間簡陋的房屋分佈在附近,還有一些臨時帳篷,帳篷有大有小,裡面都亮著燈。
遠處有一座最大的帳篷,明顯比周圍的都高級許多,灰色的合金桿泛著冰冷的光澤,有一側甚至安裝著用來加強通訊信號的天線。
這樣的東西,在這個垃圾星里極難見到一次,附近有幾個徘徊的人,時不時向帳篷投去目光,然而他們並不敢靠近,神色中也帶著懼怕。
帳篷內,齊禮站在前方中央的位置,額上有汗珠滑落,卻不敢擦。
他聽見自己諂媚又略帶顫抖的聲音:“大人們的吩咐,我一刻也不敢忘,可是我們的確能力有限……”
除了他,帳篷里還有五六個人,模樣看上去都不好惹,身上的衣物也與齊禮這些在垃圾星生活的居民不一樣。
“三個月了,”為首的一個語氣不耐,“這話你說了三個月。”
齊禮戰戰兢兢:“最……最近隕石風暴要來了,探測儀也總是出問題。”
探測儀是這群人給的,他們雇傭當地的一些居民,要在星球上尋找什麼能源。
齊禮算是這片區域里的土地主,繞過星球的管理所,做些收購和出售物資的生意,認識的人多,對這顆星球也熟悉,這群人是由他“接待”的。
那個什麼能源,據說在三個月前有過波動,所以這群人才過來尋找。
因為磁場的關係,星際垃圾只會墜落到這半邊星球,雇傭的人手不足,只重點在磁吸區尋找,兩個探測儀飛去荒廢區。
一連三個月下來,什麼都沒有。
面對這群惹不起的人,齊禮有苦難言,他想說會不會是弄錯了,他們這樣的垃圾星,怎麼會出現高級能源,又不敢說出口。
他深深埋著頭,身側又有另一個人出聲:“等隕石風暴一過,又要開始人口排查了。”
即使這裡是位處星系最邊緣,居民人數很少,資源十分貧瘠,相比主星至少落後一百年,但仍舊不允許有偷渡現象。
沒有洛倫水星的居住證或通行證,是不可以到這裡來的。
負責排查的應該是小型機械兵,武力值可以忽略不計,但要是被發現,可能會引起其他麻煩。
三個月搜尋無果,一點線索都沒有,此時帳篷里的幾個人臉色都不太好。
齊禮站在原地,等待新的吩咐,是繼續尋找,還是就這麼算了,先給他們結雇傭費……
要是不結,他也不敢開口索要,碰上這群人,能平安無事等到他們離開,已經算不錯了。
這時,前方的幾個人微微側身,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氣氛不太對,齊禮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發現帳篷的最後方,竟還坐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男人,身穿一襲黑衣,坐在椅子上也能看出身量極高,大半面容隱在燈光照耀不到的陰影當中,讓人看不真切。
齊禮一眼注意到男人的頸側有一截黑布,好像是纏繞上去的繃帶。
他對這人沒有印象,正在疑惑思索時,感受到一道向他投來的目光。
那目光猶如實質,冰冷地像蛇信子,齊禮肩膀一顫,下意識把頭埋得更低了。
過了片刻,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不用找了,明日啟程。”
他們終於要離開了。
齊禮稍稍放鬆了一點,臉部肌肉僵硬地動了動,抬頭擠出一個微笑:“那今晚也照舊吧?我找一個最乾淨的,來服侍這位大人……”
在這鬼地方待三個月,能找到的樂子也只有這些了,即便是垃圾星,依然不乏願意用身體來換取物資的居民,更何況眼前的這群不是一般人。
以往的三個月都是這樣,齊禮會找來一些男女供他們挑選,不過坐在後方的男人他的確沒有見過,今晚才第一次露面。
他深感怠慢,話也是對那個男人說的。
然而話音剛落,帳篷里一片死寂。
齊禮察覺到不對,額上又沁出冷汗。
離他身側最近的一個人,用意味不明的視線瞥了他一眼,似乎在怪他話多。
有個下屬從帳篷外進來,暫時打破了沉寂,走到後方男人的身邊,將手中的東西交給他。
那是一個注射器,裡面有半管藥劑。
男人抬手接了,微微偏過頭,將注射器刺入後頸。
“滋……”
液體湧入血管,這個動作也讓齊禮終於看清男人的五官。
不同於身邊這些人的凶神惡煞,男人面容英俊,整個人看上去冷漠內斂,微垂的眼眸漫不經心,像獅群中短暫蟄伏的頭領,存在感與壓迫力極強。
他周身的氣質,反而……更像一位來自主星的上將。
那藥劑不知有什麼作用,注射器一點一點變空,帳篷里眾人的呼吸聲彷彿都放緩了些許。
下屬立即接過用完的注射器,男人隨後站起身。
“不必。”
他沒什麼興緻,聲音冰冷,不再多看齊禮一眼。
有人低聲催促:“快滾。”
齊禮猛然被驚醒似的,連忙轉身退出帳篷。
外面的助手在等他一起離開,等離帳篷有一段距離,齊禮才意識到剛才見到的男人是誰。
他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幸好身旁的助手扶了一把。
助手關切道:“齊哥,你沒事吧?”
齊禮擦著額上的冷汗:“沒事、沒事……”
第2章
夜間的風越來越大,齊禮在助手的陪伴下回到住處,神色依然驚魂未定。
助手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又問:“發生了什麼?那些人不是要走了嗎?”
回來的路上他聽齊禮說過了,那些人的星船應該將在明日隕石風暴來臨前離開,這一走,多半不會再來了吧。
齊禮把兩扇推拉門死死關緊,並從裡面扣上鎖。
他壓低聲音說道:“我見到了襲淵。”
他知道那些人是星盜,來自最令人懼怕和膽寒的組織,所以和對方打交道時一直小心翼翼。
但他以為他們到這垃圾星、貧民窟里來,帶的人也不多,或許不是什麼要緊的任務。
然而,襲淵竟然也來了。
助手非常年輕,沒見過世面,但隱約聽說過這個名字。
他暗自吃了一驚,看見齊禮的神色,不敢再多問了,低頭去收拾屋子。
洛倫水星的通訊再閉塞,一些外界的信息也多多少少有所耳聞。
其中就包括星盜組織中最年輕、精神力天賦最高,也是最可怕的人。
傳聞中,襲淵冷血無情、殺戮成性,尤其在好幾年前,他患上了一種難以治癒的病症,發病時極易失控,變得更加喜怒無常,連組織里的人也十分忌憚他。
加上星盜的首領年歲已高,襲淵將是下一任首領,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當齊禮見到帳篷里男人使用注射器的舉動,再結合其他特點,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那注射器里的液體,極有可能是抑製劑,幫助襲淵在容易失控的期間穩定情緒。
要早知道他是襲淵,齊禮絕不會說要找個人服侍他這種話,襲淵從來不喜歡這些,幸好他或許今天心情不錯,沒有計較。
齊禮劫後餘生般呼出一口氣,脫下外套掛在門后,發現自己後頸處的衣領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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