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真正清醒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期間她時睡時醒,斷斷續續地發燒又退燒,薩瑪一直沒敢離開她身邊。
屋裡有一股飯食的香味,她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先叫了聲“媽媽”。
話音未落就有了回應。
薩瑪把倒好的溫水端過去,夏夏被扶著坐起來,乾澀的嗓子被溫水潤過,她獃獃地看著那雙從被子露出來,已經被擦乾淨的腳。
嗓子發乾發疼,鼻子不太通氣,身上沒有力氣,是感冒過後的癥狀。大概是昨晚出了汗導致的。
不過身上不像早上剛起來時黏膩難受,媽媽幫她把髒兮兮的地方都擦乾淨了,還幫她換上了乾淨寬鬆的衣服。夏夏看見,那條純白的裙子也在床尾整整齊齊地放著。
參加葬禮時,就需要穿這樣純黑或純白的衣服。
眼淚一下噙滿了眼眶,她捧著杯子,哭了起來。
薩瑪心疼地摸了摸夏夏的頭,“夏夏乖,你這樣爺爺看了也會很難受的。爺爺的葬禮在準備了,不過,爸爸說讓你就在房間里休息,不要去參加了。你的心意和孝順,爺爺都知道的。”
“那怎麼行……”夏夏哽咽著抬頭,“為什麼不讓我參加?”
薩瑪幫她擦了眼淚,“爺爺去世,會來很多人,也會說一些事。那個場合,你不適合參加。所以還是聽爸爸的話,媽媽也會陪著你,好不好?”
夏夏明白是什麼意思了。爸爸不讓她去參加,大概還是和之前聽過很多次的話一樣——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而爺爺的葬禮,也只是大人的場合,她不能去。
見夏夏沉默著點頭,薩瑪抱了抱她,“媽媽給你做了海鮮面,正好醒了就吃一點。媽媽再去給爸爸做點他喜歡吃的,他從早上到現在都不吃東西,媽媽實在不放心。寶貝你吃好了就好好休息,媽媽一會兒回來陪你。”
周夏夏聽見爸爸一天沒吃東西,忙點了點頭,“媽媽你去吧。”
薩瑪掩上了門,屋子裡只剩夏夏一個人。她下床穿上拖鞋走到桌前,面前是薩瑪為她做的海鮮面。原本忍住的哭聲,漸漸又變得大了起來,眼淚就那樣大顆顆地砸到碗里。
她來湄賽的第一天,也是吃的麵食,是爺爺滿頭大汗給她做的咖喱牛河。她覺得好吃,一整盤都吃光了,那時候風扇對著她一個人吹,爺爺還擔心她熱,給她扇扇子來著。
可是爺爺昨晚去世了。她再也吃不到爺爺親手做的那些菜,不會再有人像爺爺那樣,不管她做什麼都無條件地誇她。昨天的那頓晚飯,竟然就是她跟爺爺的最後一頓飯,而她昨晚……甚至忘記跟爺爺說句晚安。
昨晚。
女孩呼吸一滯。
昨晚爸爸回房間時已經很晚了,他說跟爺爺聊得很好,還叫她早點回自己房間睡覺。當時她還不覺得晚,但其實一回房間沾枕頭就睡著了,只是沒睡一會兒又想上廁所,這才不得不起來。
然後,從廁所出來就看見了周寅坤。
還看見他笑得很駭人。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大概就是所謂的直覺,或者說是無意識間形成的經驗——他每次那樣笑,都發生了很恐怖的事情。
而今天早上,就聽到了爺爺去世的消息。
呼吸在這一瞬間變得急促難受起來,這……會有什麼關聯嗎?她明明只是在深夜時候看見了他而已。
不知為何,夏夏手心陣陣出汗,心中莫名生出一種詭異而可怕的懷疑。
周寅坤昨晚又做了恐怖的事,而這件恐怖的事,跟爺爺去世有關。
那麼難道……更可怕的念頭冒出,女孩雙腿一軟險些跌倒,她抓住了桌沿才撐住自己。
不可能的,爺爺是小叔叔和爸爸的父親。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不要再亂想。可眼前卻閃過一幕幕令人膽顫的畫面,周寅坤曾拿槍指著爸爸,也曾掐著她的脖子要把她扔下沙吞塔。親人和親情,對他來說好像一點也不重要。
那麼,會不會是他跟爺爺兩人起了爭執?這是她早就擔心過的事。
一時間,各種想法接連不斷地涌到腦子裡,最終仍是懷疑佔了上風。
難過也好遺憾也好,歸根到底,是夏夏不願相信爺爺就這樣突然去世。她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眼睛看見的、心裡懷疑的都告訴爸爸。
只是萬千思緒過後,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荒謬地覺得自己怎麼會生出那樣的懷疑,告訴爸爸之後,他會不會也覺得很荒謬?
她沒有察覺自己身體微微顫著,也顧不得等自己內心完全冷靜下來,轉身就朝門口走去。媽媽說去幫爸爸做吃的,那他們應該都在爺爺的店裡,幾步路就到了。
這麼想著,她走到門口打開房門,頓時一股煙味撲面而來。
夜色漆黑,男人穿著黑色襯衫,領口扣子解開了好幾顆,他高大而健碩,剛踏上最後一步台階,正低頭碾滅了煙頭。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煙頭熄滅,他抬眸。
見女孩怔在原地像是忘了呼吸,周寅坤一笑:“去哪?”
他又笑了,就像昨晚那樣。
夏夏只覺一口氣噎在嗓子里,這幾天還算和諧的相處彷彿不曾發生過,此時此刻的她除了畏懼還是畏懼。
她開口想要大聲喊爸爸,可惜慢了一秒,在喊出聲之前男人的手就已經捂住了她的口鼻,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她帶了進去。
房門被他單手關上。
女孩的屋子很香,除了飯食的香味,還有周夏夏身上那股獨特的雪糕味。
柔軟顫抖的身體被逼到了堅硬的牆壁上,夏夏被困在床角和牆壁之間,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她滿眼恐懼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眼淚順著臉蛋流進他的掌心。
周寅坤微微躬身,低頭與她平視:“這麼害怕幹什麼,咱們這幾天不是挺好的嗎?”
周夏夏搖頭,嘴裡嗚嗚地發出聲音。
“搖頭什麼意思,是不害怕,還是你覺得咱倆相處得不好?”
這麼問了,他卻也沒給她回答的機會,一手捂著她的嘴,另一手摸狗似的揉了揉她的頭髮。
“有件事很好奇,所以來問問你。”周寅坤湊近,幾乎貼上她的耳朵,“昨晚,你有沒有見到什麼人?”
短短几個字,如重鎚般砸在周夏夏的心頭,她立刻搖頭,眼神懇切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周寅坤冷冷地看著她。下一刻,捂著她口鼻的手不著痕迹地用力。
窒息感漸漸湧上來,周夏夏驚恐地掙紮起來,她雙手撐在男人胸膛,想用力把他推開,他卻像感覺不到一樣紋絲不動,雲淡風輕地看著她的臉由紅變青,夏夏嗚咽求饒,雙手又抓住男人的手,想掰開他的手指。
只是那手指竟越掰越緊,而眩暈感和窒息感則越來越重。夏夏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了,腦子裡變得一片空白,她忽然用盡全力地轉頭,居然讓男人的手和她的臉之間生出了一絲縫隙,周夏夏想都沒想就張口咬上去。
下一秒下頜猛地劇痛,她被那隻捂住她口鼻的手掐住了臉,她的嘴還微微張著,男人能看見裡面白白的牙齒和粉嫩的小舌。
“不僅撒謊,還又想咬人呢?”他的拇指撫上她的下唇,微微一撥,露出裡面的整齊的牙齒,“嗯。好漂亮的牙齒,全都拔下來送我可以嗎?”
“不、不要……”夏夏聲音沙啞,身體緊緊貼著牆壁,想避開他灼熱的氣息。
“那麼,你能做到實話實說嗎?要不就這樣,撒一個字的謊,就拿一顆牙齒來賠,很公平吧。”
他的身體完全擋住了她的視線,夏夏只能在心裡祈禱有人能從她這裡經過,能來救救她。
“乖,你還是別盼著有人來。”
周寅坤鬆開夏夏的臉,還擦了她的眼淚,嗅著她頭髮的香味。
“不管誰來,只要撞破了咱們的秘密,那隻能去陪你爺爺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8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