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偉在辦公室外等了將近兩個小時,才等到裡面結束。
他看著從辦公室出來的幾位省廳高層,張了張口,卻不知該找誰開口。視線不自覺地落到了辦公室裡面。
裡面那位,是目前本案的最高負責人。
這麼想著,他上前敲了敲門,裡面向衡予正在看剛收到的各國發來的紙質案情資料,她頭都沒抬:“進。”
許嘉偉低頭整理了制服,確認沒有問題才走了進去。他站在辦公桌前先敬禮,自我介紹道:“向局長,我是香港警務處刑事情報科的許嘉偉。”
聞言,向衡予才抬頭,“請坐。”
“謝謝。”許嘉偉這才坐下。
“你的情況我了解。以優異的成績考入警校,入校不久就被選為卧底警員,進入香港社團提供情報,卧底時間長達九年。而這次派你過來,不僅僅因為你是‘水泉澳毒品案’的負責人,更因為你是這個案子的親歷者。目前為止,警方人員中,只有你真正見過周寅坤本人,並與他打過多次交道。”
“是。”許嘉偉坦白,“我曾差點死在他手裡。幸運的是,我的心臟長在右邊,所以撿回了一條命。”
“無關幸運,特殊身體構造這一點,也是你當初被選為卧底警員的重要參考,畢竟這是一份極為危險的任務。”向衡予看著他,“關於案情你已經在會上說完了,你現在來找我,是想說什麼?”
向衡予問得直接,許嘉偉頓了頓,從手機里找出照片,雙手遞到向衡予面前。
“我想說的是,除了抓捕周寅坤,我們還應從他身邊解救一個人。”
照片上,是一個女孩。
“她叫周夏夏,對外身份是周寅坤的侄女。周寅坤曾帶她來過香港,幾乎去哪都帶在身邊。兩人……應該不止是叔侄關係這樣簡單。事實上,這個叫周夏夏的女孩另有身份。”
向衡予抬眸:“怎麼說。”
“三個月前,香港九龍碼頭附近一片廢墟要被擴建為公屋,在施工期間發現了孩童殘骨,死亡時間超過十年。而那片地方原本是一座孤兒院,十四年前由於碼頭貨物亂放,導致起火后波及孤兒院。”
許嘉偉說:“大火發生在夜間到凌晨,孤兒院位置偏僻,沒有得到及時救援。直到清晨天亮火勢才得到控制,最後一共抬出三十具屍體。包括五名社工,五名看護,以及二十個孩子。這已經是很嚴重的傷亡,但沒想到時隔十幾年後,竟在孤兒院地下室的位置挖出了孩子屍骨。這幾個孩子應該是在起火后躲到了地下室,但孤兒院房屋倒塌損毀嚴重,導致孩子被困在地下室,活活餓死。”
向衡予不由皺眉,“為什麼沒有災后搜救?只要搜找,地下室的孩子就可能獲救。”
“問題就出在這裡。”許嘉偉回答:“當年的結案記錄顯示,被抬出來的孩子人數是對得上的。孤兒院會定時向分管部門上報孩子人數,火災當月上報的孩子人數正好是二十人。所以當年警方才沒有繼續搜救。這片死了幾十條人命的地方,沒有人再敢用,就一直荒廢下來。”
“直至十四年後,再次挖出孩童屍骨,警方才發現當年孤兒院人數上報得有偏差。於是刑事情報科重查了當年案件,找到了當時唯一倖存者——孤兒院院長丁肇文的家。”
“但此人已於一年前癌症病死,警方只見到了他的妻子郭品蘭。郭品蘭給出了一份名單和一封遺書,上面交代了丁肇文二十年前擔任華平孤兒院院長以來,參與販賣兒童的自述和證據。”
向衡予皺眉,按到下一張照片,上面是一份看不太清楚的證據合照。
“丁肇文遺書中的名單,附帶了每一個孩子的照片、性別名字、離開時間,以及被售賣的金額。”
“最後一批孩子,正是火災發生前一周被運走的。共計五男五女,他們站成一排,在孤兒院的花園裡跟人販子照了相,作為交人憑據。”
“照片上的這個人販子名叫焦偉強,今年五十歲。三年前因在碼頭殺人入獄,被判無期,他企圖以交代罪證來獲得縮短刑期的機會,交代了他當年是利用航運偷渡,販運兒童到泰國寮國等國家。”
“而他販運的最後一批孩子,就是孤兒院的這批。是在八月運到泰國,每個孩子的具體去向他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泰國接應的人販子說,年紀最小的那個女孩命很好,剛好符合一戶很有錢人家的要求。”
說到這裡,許嘉偉喉頭滯澀,氣息有些不平穩。
“要求就是,要亞洲女孩、年紀小沒有記憶、在泰國沒有任何親緣關係,且身體健康,可以接受手術。”
向衡予下意識問:“什麼手術?”
許嘉偉搖頭:“不知道。焦偉強只管拿錢,並且因為這個小女孩拿到了雙倍的錢。他說當時他還好奇地想多打聽,以圖日後的生意。但才問了一句就被狠狠警告了,焦偉強只知道那家人在曼谷很有背景,是做毒的,好像姓周。”
向衡予沉默幾秒,“這不足以證明,孤兒院被販賣的女孩就是你所說的周夏夏。”
“我明白。”許嘉偉說,“向局長,後面還有一張照片。”
在孤兒院花園合照之後,還有一張小女孩在遊樂場的照片。
向衡予微微皺眉。
“這張遊樂場的照片,是從香港報紙上剪下來的,時間就是孤兒院失火那年的十二月,也是最後一批孩子被販賣到泰國的四個月後。”
“當時正值香港觀塘區新公屋第一批住戶入主,我家也是其中一戶。我很清楚地記得入住那天來了很多香港媒體,他們報道了公屋及附近設施,這張照片就拍攝於公屋附近的遊樂場。”
一個孩子十幾年的變化或許是巨大的,但若只隔四個月,是不是同一個孩子一眼就認得出來。
前一張孤兒院花園裡被販賣之前的合照,與后一張觀塘遊樂場盪鞦韆的照片上,分明就是同一個小女孩。
而不同的是,時隔四個月,這小女孩的身邊多了一個女人。
“夏夏身邊的這個泰國女人名叫薩瑪,此後三年間,夏夏都與她所謂的父母周耀輝和薩瑪,低調地居住在觀塘區公屋。”
說到這裡,許嘉偉回憶道:“我跟夏夏是後來才認識,因為她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玩。當時並未多想,但現在想來,大概是因為居住環境驟然變化,幼時語言環境混亂,導致了短暫的語言障礙,所以她聽不懂別的小孩說什麼,於是被孤立。但後來她學得很快,我想是因為重新熟悉了香港的語言環境。”
“周夏夏的養父周耀輝,是周寅坤的親大哥。但周耀輝當初帶著妻兒在香港待了三年,究竟做了什麼我們並沒有查到。能查到的是,周耀輝在三年前又重回香港,買下了一家製藥公司,這家製藥公司有三個大型製藥工廠,都被用來生產芬太尼。”
“此後周耀輝再未在香港露面。直至去年十一月初,我在卧底期間,再次見到了隨周寅坤到達香港的夏夏,而此時她養父母雙亡,是跟隨周寅坤這個小叔叔一起生活。”
許嘉偉說:“我想,夏夏應該並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但我懷疑,周寅坤很可能是知道的。”
當初周寅坤看夏夏的眼神,和觸碰她的動作,分明就沒有把夏夏當做純粹的晚輩來看。
眼下糾結這些已是無用,許嘉偉將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不過是想爭取一個機會。爭取一個已經在香港黃sir那裡被否決掉的機會。
“向局長,我知道夏夏是泰國國籍,泰國公民。但她出生於中國香港,是被販賣至境外,從這個角度來說,她仍算中國公民不是嗎?”
“她待在周寅坤這種毒梟身邊,實在太過危險,我想爭取一個救她回來的機會。”
向衡予抬眸,對上許嘉偉的眼睛。
*
墨西哥。
早上七點,小別墅的客廳里瀰漫著醇厚的香味。
沙發上男人正喝著咖啡,旁邊阿步和阿耀神色嚴肅,看著電視上的國際新聞。
國際刑警組織發布了最高級別的紅色通緝令,不同於之前,這次通緝附上了周寅坤的照片,儘管不是正臉,卻也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程度。
“坤哥,國際刑警組織的成員國眾多,他們彼此之間互為合作關係,現在是否先回緬甸更為穩妥?”
周寅坤淡然放下杯子,“這時候動身,不就等於告訴全世界我在哪。”
“可是——”阿耀欲言又止。
“緊張什麼。”男人掃他一眼:“今天起,所有聯絡改成加密通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