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是想買衣服呀?不用不用,我們這裡沒人專門買衣服穿的,你就穿我的衣服吧,你穿著好看。”說完索拉高興一指:“找到了,在那邊!”
她聞到香味,拉著夏夏就往人群里鑽。兩個小姑娘被好一通擠,終於鑽出來,跑到了賣玉米餅的地方。
賣餅的是個老太太,皮膚黝黑,滿手皺紋。她面前擺著小爐子和小鍋,正從旁邊的桶里舀出一勺玉米糊,倒進放了點油的小鍋里。
玉米的香味濃郁,看見索拉蹲在那裡看得認真,夏夏也學著她的樣子蹲下來,看老奶奶煎餅。
可看來看去,也沒瞧出這餅有什麼特殊配方,應該在家就能做。為什麼還要專門出來買?
這時索拉已經跟老奶奶說起了話,不是中文,像是當地的方言。夏夏雖聽不懂,但也大概知道索拉是在告訴她要買幾個餅。
老奶奶笑著點點頭,又說了點什麼,隨後拿開另一個桶上的遮布,索拉驚喜地哇了一聲,拍了拍夏夏的胳膊:“今天還有米餅!”
玉米糊旁邊正是米糊,索拉先是興奮后是糾結,糾結了一會兒,還是下決心買了一個。
總共兩個玉米餅外加一個米餅,她從身上拿出一樣東西來結賬。夏夏看見果真不是錢,而是被包裹起來的黑色小團。索拉遞過去,老奶奶就從地上拿起一桿小秤稱了稱,最後把餅遞給了過來。
兩人就坐在旁邊的石頭上吃了起來。
夏夏拿著餅好奇地問:“索拉,你剛才買東西給的什麼?就是那個黑黑的。”
“你說這個呀?”索拉又從身上拿出一點,“是生煙膏,可以叫它大煙,也可以叫它鴉片。”
夏夏瞬時睜大了眼睛。
索拉覺得她那模樣也有點可愛,便把剛咬了一口的餅往懷裡一放,撕開一點包裹生煙膏的外皮,“你看,外面這個是罌粟花的花瓣,裡面這個黑黑的就是煙膏。因為它總是黏黏的沾手,所以才要包起來。”
剝開外皮,夏夏真切地看到裡面的東西。儘管是第一次看見實物,但她知道這就是製作海洛因的原材料。
“我們這裡買東西都用這個交換,吃的用的都一樣。大家只收這個,所以錢沒有用。”
說完,她把熱騰騰的米餅往夏夏手裡一塞,“這個也給你,多吃點。”
夏夏手裡一個玉米餅一個米餅,她見索拉吃得那麼香,尤其是剛才看見米餅時那麼高興,她又把米餅塞回去:“你吃吧,我吃一個就飽了。”
索拉怔了下,“真的嗎?你不吃這個嗎?”
夏夏笑著點點頭,又忍不住問:“這些東西都挺尋常的,不能在家裡做嗎?這樣的話就可以隨時吃了。”
索拉很快地吃完一個玉米餅,回答說:“我們這裡的天氣只能種罌粟,種不了別的,比如玉米、穀子都活不了。所以就只能種大煙,再用大煙換米吃。”
夏夏聽后啞然,這才反應過來,一路走來確實沒有看見其他農作物。
“不過現在已經比以前方便多了。”
索拉咬了一口米餅,捨不得吞下去,“以前就算想換食物吃,都還得等煙商上山來收,如果他們不來,我們又沒有車,靠走路下山那在半路就餓死了。”
“自從大老闆控制了周圍幾座山和村莊,所有煙農只要按時上交定量的煙膏,剩下的就可以自己留著,還可以跟當地的武裝換食物和生活用品,就不用擔心下山的問題了。”
“大老闆就是那個韓叔嗎?”
“不是。”索拉搖搖頭,“韓叔也得聽大老闆的。我聽爸爸說,以前的大老闆叫賽蓬,但其實他是姓周。我沒見過,後來他年紀大了,就變成了他的大兒子,現在又變成了小兒子。”
說到此處,她壓低了聲音悄悄說:“現在的大老闆可年輕了,就是不怎麼露面。但昨天他突然回來,我那時正在村子外面,遠遠地看了一眼,他連側臉都好帥。”
夏夏明白她說的是誰,她看著索拉吃個米餅都這樣小心翼翼,不禁皺眉,“可是不管種什麼,都得看天吃飯。如果雨水太多或者太少,導致收成不好沒法換吃的,那大老闆會管你們嗎?”
“那怎麼可能呢,我們都是給大老闆打工的。我們住的地方受武裝保護,那就得按時按量地上交煙膏,就算收成不好,也得想辦法交上。不然就得打欠條,來年一併補上。”
“至於吃飯……往年收成不好的時候,我們一家吃野菜也能扛大半年的。要是因為吃不上飯就去找大老闆,說不定會被直接趕出村子,那日子可就更難過了。”
夏夏聽完沉默兩秒,又問:“索拉,你知道用生煙膏做出來的海洛因,在外面賣多少錢嗎?”
索拉搖搖頭,“不知道啊,這些跟我們又沒關係。”
想來也是。這裡交通、信息都閉塞,既沒有學校,煙農家裡也沒有電視和收音機,又如何會知道毒品在外是按克計算,他們種出的那些罌粟,可以賺出他們根本想象不到的天價。
短短几句交流,幾乎完全顛覆了夏夏的認知。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誰又能想到,這些身處毒品最源頭的人,竟還過著刀耕火種、以物換物,並隨時都可能吃不上飯的生活。
毒品的暴利究竟到了誰的手上,不言而喻。
“說起來,我們都要感謝大老闆。去年六月的時候,佤邦政府那些當官的,忽然宣布要全面禁種罌粟,你知道他們有多殘忍嗎?那時罌粟果都已經成熟了,正是收煙膏的好時候,那些政府兵拿著棍子和鋤頭,硬生生地打掉罌粟果,完全不管我們的死活。”
“還好最後大老闆搞定了那些當官的,我們才能繼續種罌粟。而且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別的武裝來搶煙膏欺負人,我們才能過上這麼安穩的生活。”
這是一番,被剝削者反過來感謝剝削者的話。夏夏看著正高興吃著米餅的索拉,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索拉見她拿著餅沒吃兩口,趕忙提醒:“這個要趁熱吃才好吃。”
“哦,好。”夏夏又咬了一口玉米餅,看見索拉正在清點身上剩餘的煙膏。
“夏夏,除了衣服你有別的想買的嗎?我帶了我家半年的開銷,還可以買不少東西的。”
“半年?!”夏夏驚訝地看著索拉手上的東西,她剛才買餅就花出去不少,“這個餅這麼貴嗎?”
“嗯……有點。”索拉解釋:“我們這裡的小孩都喜歡吃,但一年也就買一次,還得是收成好的時候。像這種做好的食物是有點貴的,但要是換大米或者其他東西,就不會那麼貴了。”
夏夏忽然想起昨天索拉連同衣服一起送來的香皂,“那香皂也是你買的嗎?”
索拉點點頭,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洗澡是不用那個的。”
難怪。
她把米餅讓給索拉時,她會高興成那樣。
夏夏不解地看著她:“我們……明明昨天才認識,你為什麼——萬一把這些都花了,那你家接下來半年吃什麼?”
“總會有辦法的。”索拉一笑,“平時大老闆不在,這裡都是韓叔說了算。你是他親自交代的客人,要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被韓叔知道了,我是怕……”
剩下的話,她不說夏夏也明白。
原來她的到來,無形中給別人增加了這麼大的壓力,添了這麼多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