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38節

“那好。
你若騙得了老夫,那廝一定也暗暗納罕。
”魏無音低道:“他受傷不輕,如果無殺我的把握,定然會儘速離開。
你要爭取挽救染姑娘的時間,須將這廝嚇走。
” 耿照別無選擇,雙手握劍,起身隨意一站;腕胯放得極松,以備萬一之時,能在第一時間臨機應變。
他從小到大,僅學過“破陣八式”、“鐵線拳”等流傳中興軍里的粗陋功夫,於武學一道所知甚淺,想的都是如何跑快跳高、反應快人一步。
這隨意而放鬆的姿態,反而加強了魏無音授意的“虛張聲勢”印象,益發的莫測高深,令人摸不著腦袋。
琴魔苦中作樂,暗地自嘲:“孺子可教!小子一屁不吭,忒也沉著;易地而處,興許能唬住老夫。
”還待說話,突然無語。
樹林那一頭,一條小小身影一跛一跛,拖來一柄石柱也似的猙獰巨刀,刺耳的鐵鏈聲喀啦直響,可比閻王使者的勾魂索。
老人鳳目倏睜,閃過一抹鋒鍔般的逼人銳芒,旋又黯淡下來。
“原來……這就是此世的萬劫妖刀啊!”他搖頭冷笑:被同伴的惡鬼妖氛所吸引,來此爭作蠱王的么?” 碧湖拖著妖刀萬劫來到烽火台前,沖幽凝一陣尖吼,狀若挑釁。
那“鹿晏清”看她一眼,撮唇長嘯,嘯聲幾乎難以聽見,耳中卻不由自主一痛;碧湖渾身劇震,順著劍鋒所指,緩緩轉過螓首,幽凝、萬劫的持有者居然一齊並肩,雙雙逼近過來! 這樣的變化似乎超過老人所知。
魏無音瞠目無語,終於失去了一貫的沉著。
耿照忽然回頭。
“二掌院還有多少時間?” “半個時辰內若不施救,”魏無音搖頭:“也不用救啦!” “不需針葯?” 老人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指。
“不用,有一僻靜之處即可。
” 耿照卻未留意,沉著點頭:“那好,我有辦法了。
往這裡走!” 他背著染紅霞,將老人扶起,喚黃纓攙著采藍緊緊跟隨。
五人來到烽火台後頭,迎面吹來一陣濕涼大風,風聲在腳下盤旋呼嘯,激得衣袂獵獵、向上飄揚,台後竟是一處平直斷崖! 黃纓怕得都有些乏了,睜著空洞的杏眼,悶聲埋怨道:“你帶的什麼鬼路?這下還往哪兒逃?”見幽凝、萬劫越來越近,不由得眼眶一紅,兩腿發軟。
“這裡就是了……” 耿照眼神篤定,佐拉右挽,趕在雙妖刀到臨的前一刻,乘風往後一倒:” 第七折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力甚強,一扯之下,五人齊齊跌落。
黃纓嚇得魂飛魄散,張嘴欲叫,背門忽撞著一團又厚又軟、濕棉被也似的奇怪物事,身子一瞬間穿過去,浸入水中,咕嚕嚕的連喝了幾大口水,才被一把抓起。
那水味酸中帶鹼,入口清洌,冰得異乎尋常,她差點凍暈過去,緊緊攀住箍在乳下的強壯臂膀,牙關不由一陣磕碰,顫聲道:“好……好冷……”聲音回蕩開來,旋又被頭頂上呼嘯的大風所淹沒。
耿照在她耳邊輕噓:“噤聲!”奮力將黃、藍二姝拖上岸,采藍嗆出幾口水來,雙目緊閉,蜷著身子簌簌發抖,似乎還未清醒。
染紅霞一入水中便即蘇醒,她畢竟武功高強,應變猶在雙姝之上,拉著耿照的衣袂游到岸邊,雙腿一軟,卻被魏無音拉起。
四周漆黑,只水面上一條粼粼波亮,原來是自天上映射的星月微光。
崖下似是一條溪谷,溪中頗深,眾人由高處一跌而入,衝力之強仍未觸底,故得以不傷;一近岸邊又忽然變淺,水底鋪滿大大小小的鵝卵圓石,一路涉上灘來,居然沒有蓮藻一類的水生植物,水面也不見魚蝦回遊所造成的漣弟浮沫,整條溪水裡竟什麼也沒有,就只有光潔圓潤的小石子。
此地的形勢甚為奇異:兩側的高崖夾著溪水合攏,距離卻比下方的谷地還要窄,側剖便猶如一個“凸”字,頗似那“一線天”的奇景。
水面生風,在谷中四處流竄,因地形之故造成巨大迴響,夜裡看不清崖下深淺,便覺極高。
事實上,黃纓還沒來得及尖叫便已入水,至多不過四、五丈高,普通人用繩索即能攀下,如魏無音這等高手,上崖不過就是足尖數點而已,只是黑暗中聽底下大風呼嘯,任誰都會以為是萬丈深淵。
五人躲在灘邊一塊大石下避風,忽聽頂上有人大叫:“清--兒--!清--兒--!”聲音夾著渾厚內力遠遠送出,在崖下聽得一清二楚。
魏無音聽得一凜:“是鹿老雜毛!”以指壓唇,作勢噤聲。
鹿別駕的聲音在崖上忽東忽西,飛快移位,顯是一邊施展上乘輕功,一邊搜尋,聽得出他無比心焦,不復靈官殿里的虛矯做作。
魏無音閉目傾聽,暗想:“你兒子不會再回來啦!此際復見,不過是你死我活而已……覺悟非深,爭如不見!”不禁惻然。
鹿別駕呼喊一陣,倏忽去遠。
耿照雖不識鹿別駕,卻絲毫不敢大意,豎耳片刻后才挪動身子,背貼崖壁,領著眾人躡足而行,繞過了一小段河彎,前方豁然開朗--頭頂夜空仍只一線,崖壁底下卻分佈著大大小小的岩洞,猶如一片空心珊瑚,小的只如神龕,大的卻像一間數迭斗室。
眾人選了個地勢較平、聞起來並無獸臭稷跡的岩洞,耿照從碎石灘上拖來一大截王透的漂流浮木,以昆吾劍劈成小塊,與王草混堆一處,從懷裡的油布包中取出火絨管引燃,升起篝火。
火光驟亮,眾人均伸手掩目;熟悉亮光之後,黃纓“呀”的一聲,脫口道:“好漂亮!”原來整間岩室的砂色壁上,布滿赭紅的流彩條紋,彷彿攪動染料一般,煞是好看。
“白日里看來,這整座山都是紅的。
”耿照道:“據說在上古時,東勝洲全境冰封,後來冰河融解,在砂岩上切出偌大的河道。
這紅螺峪便是冰河所遺,不只是山形像螺殼,連河道也同螺孔一樣,彎彎曲曲,布滿孔隙。
” 黃纓瞟了他一眼,搶白道:“我們也沒來過,誰知是不是你瞎掰的?” 耿照老老實實搖頭:“我也不知道。
從前我爹帶我上山時經過附近,是鄉里的老人家說的。
”黃纓冷笑:“你這麼厲害,樣樣都知道。
現下我們困在這兒啦,你說該怎辦才好?” 耿照搖頭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天亮之後,本城哨隊定然來巡。
只消在崖下升起柴火,他們見到了煙,就知道底下有人。
” 黃纓沒想到他連這點都考慮周詳,一時無語,咬唇瞪他一眼:“這麼能王,都讓你去辦好啦。
”說著忍不住一聲噗哧,趕緊板起臉,水汪汪的眼波中卻無不善。
耿照渾無所覺,轉頭又道:“老前輩,我見你氣色不佳,莫不是受了內傷?”魏無音調息已畢,元氣稍復,振袖道:“別管我。
倒是她們三個,須得要你施救。
” 耿照詫然:“我?”忽聽一聲嚶嚀,角落裡的染紅霞動了一動,雙手環胸,玉靨酡紅,便如醉酒一般。
她額上沁出薄汗,一睜開眼睛,卻見眸中波光盈盈,直要滴出水來,低聲道:“魏……魏老前輩,莫……莫非是刀……刀上的毒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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