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32節

許緇衣兜住竹箭,忽覺一股巨力纏絞,幾乎被掀翻過去,忙以“小園藏春手”的七成柔勁,欲留不留、欲發不發,恍惚躊躇,柔潤的腰肢如柳條一般,扭得腰索一絞一彈,隔著衣布微微陷入腰裡。
旁人眼底一花,彷彿可以想象衣下那段裸腰是如何腴滑、如何彈手,又是如何的飽蓄勁道,方有這般不可思議的彈性。
銷魂不過一霎,竹箭飛速直進,許緇衣被扯得身子飄起,帶出三尺余,“嗤!”一聲竹箭裂布而出,勢已稍緩。
許緇衣落地連退,輕飄飄的滑出幾丈,正欲立定,足尖微一踉蹌,又多退了兩步,一掌輕輕拍上樑柱,才將地母神箭的殘勁卸盡。
談、許二人連手一阻,箭勢驟斜,徑從沐雲色腰際掠過,將鉈繩悉數削斷,兩人腰部被掀去大片血肉,沐雲色痛得慘叫,幾乎鬆手;莫殊色無知無覺,卻仍受妖刀凶魂支配,既得自由,見人就殺。
竹箭不停,颼地串過兩名天門道士,連人帶箭射入牆中,半堵磚牆轟然坍倒,箭頭應聲爆碎,後半截卻繼續貫屍穿牆,向外飛去,隱沒於雨幕的彼方。
淅瀝聲里,只見箭尾那一抹殘煙裊裊盤升,終至不見。
而鹿別駕便在此時出手。
他身形一晃,軟榻上已無人影,那近兩尺長的火油殘木不知何時落入其手,銳尖破空而來,直指沐雲色的背門!莫殊色回過身來,竟是視若無睹,闊劍斜指,徑往沐雲色頸間插去! 這一下禍起兩端,誰都來不及救。
談劍笏遙遙望見,怒道:“鹿真人!你這是做甚?”掙扎著起身,始終晚了一步-- 沐雲色閉目想:“原來我死在老鹿雜毛手裡。
”啐了一口,不覺失笑。
忽聽一聲冷嘲:“想死么?忒沒出息!” 聲未落、人已至,琴魔魏無音從天而降,“赤眼”一勾一攔,震開綠芒妖刃。
也不見他格擋火油木尖,驀地左臂暴長,如猿猴一般,食、中二指越過刀刃,徑取鹿別駕雙目!兩枚尖尖指甲幾乎按上眼皮,嚇得鹿別駕魂飛魄散,一個“鐵板橋”急向後仰,臉面狼狽觸地。
魏無音好整以暇,砰砰兩腳,分將鹿別駕與沐雲色踢飛出去,隨手接戰妖刀,場中又只剩下師徒二人。
沐雲色捂腰滾倒,差點痛暈過去;鹿別駕悶聲跌了出去,總算是一派宗師,落地前左腕一撐,擰腰挺起,沒摔個四腳朝天。
魏無音哼的一笑,冷冷斜睨:“老雜毛,老夫鞋底泥的滋味可好?暗施偷襲的耗子鼠輩,就只配趴在地上吃土。
” 鹿別駕一撣襟袍,神色如常,溫言笑道:“魏老師說得什麼話來?除魔衛道,正是我輩中人的俠義襟懷,本座自是當仁不讓。
” 魏無音左手負后,單手持“赤眼”接敵,仰頭閉目,半晌才森然道:人的弟子,也只有魏某人能殺。
”銳目一掃,眾人無不股慄。
言語之間,莫殊色出手如阻,鏡映之招越發流暢,魏無音的肩頭、脅下等紛紛見紅,染赤半邊衣袍,老人一聲不吭,渾若不覺。
沐雲色掙扎而起,鹿別駕本欲一掌將他了結,餘光瞥見談劍笏已收功起身,許緇衣的修為又難知深淺,心知良機已過,暗忖:“老匹夫想一對一的來,本座豈能教你稱心?這勢頭,自然是越亂越好。
”朗聲笑道:君子之心,可對天表,魏老師莫以腹度。
令門高弟,這便還了給你罷!”抓住沐雲色背心,猛往戰團中一擲! 鹿別駕未下殺手,旁人無從相救,眼睜睜看著沐雲色飛過人群,身子往闊劍上撞落。
莫殊色似生感應,竟舍了“赤眼”,任由背門洞開,嚎叫著舉劍往空中掠去! --被妖刀附身的人會互相追逐,優先剷除對方,就像毒蟲互噬而變成“蠱”一樣。
千載難逢之機,此時一掌便能將莫殊色擊斃,眾人無不摒息,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魏無音猛提左掌,忽然猶豫;便只這麼一頓,沐雲色已跌將下來,談劍笏情急大叫:“魏老師,救人為先!”飛身接應,另一頭的許緇衣也點足飄至。
魏無音警醒過來,趁其無備,挺刀一圈一絞,勁力到處,莫殊色再也持握不住,鏗啷一聲,綠芒閃爍的蘭鋒闊劍脫手飛出;去勢所向,眾人皆避。
沐雲色直直摔落,恰好被談劍笏接住,不及站穩,急道:“談……談大人!我見妖刀脫手了,我師兄……我師兄回神沒有?”許緇衣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卻見影穿隙而過,鹿別駕直進中宮,袖底一翻,削尖的火油木已插入莫殊色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幾逾三寸! 魏無音一把握住,眥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鐵,再也難進分毫。
鹿別駕湊近,低低一笑:“老匹夫!殺你弟子,比殺了你還難受罷?我痛我兒,便是這般!”運動土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許!莫殊色仰頭嚎叫,抽搐如垂死之獸,魏無音心痛已極,將火油木劈斷,回臂將愛徒攬入懷中,呼的一掌轟向鹿別駕! 這掌毫無保留,快得不及閃退,鹿別駕料不到他一個耄耋老人,變招竟如此迅辣刁鑽,把心一橫,雙掌並出,“砰!”一聲陷足入地,全身彷彿拆骨散肉,以為自己被碾成了一團膿血,海潮般的內力仍源源不絕般、自對方掌中轟然傾蓋……人的弟子,”琴魔鬚髮皆逆、怒目如血,厲聲道:“只有魏某人能殺!你……”語聲忽斷。
他愕然低頭,赫見莫殊色滿臉阻鷙,目光殘毒,一雙肉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
瞬息間,魏無音真氣一束、百脈俱凝,一口阻瘀衝上腦門,面色轉為靛青。
鹿別駕頓覺壓力一空,死裡逃生,點足飛退數丈,落地時“嘔”的一聲大口吐出鮮血,侍童們連忙上前攙住。
大殿中心,魏無音低頭看著自己的愛徒,神色幾經錯愕、驚怒、失望、痛悔……等,最終又歸於平淡,莫殊色仍不住傾注內力,欲置師傅於死地。
老人終於明白:妖刀並非只是支配愛徒的身體,奪走他的意志,而是徹底殘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變成一具嗜血兇器。
就像伏在龜背上渡河的蠍子,明知烏龜一死,自己也將歸洪流,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針螫人,這是宿命,難以更改、不能迴避,既無奈又可悲。
魏無音長嘆一聲,無須的清癯面龐急遽衰老,終於提起右掌,緩緩蓋上莫殊色的天靈-- “啪”的一聲悶響,魔化了的青年英俠渾身一震,七竅都溢出血來,阻狠的神情突然又變得痴獃空洞;片刻,似乎開始感覺頭頂劇痛,五官扭曲起來,眼珠子胡亂轉動,顫聲流淚:“師……師……師……”口唇抽搐,淌下津唾。
魏無音不避污稷,舉袖為他細細揩抹,低聲道:“好孩子,好孩子。
” 莫殊色漸漸委頓,閉目淚流,奮起餘力張口,卻仍是“師……師……”的纏夾,語聲漸落。
魏無音抱著他的頭不發一言,直到莫殊色一動也不動,再也不出絲毫囈語。
良久,老人慢慢抬頭,神色茫然,驀地寒風入殿,魏無音被吹得一顫,“哇!”的嘔出大口鮮血,以“赤眼”拄地,緩緩坐倒。
莫殊色的身體軟軟癱滑,歪斜的頭頸便橫在師傅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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