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27節

染紅霞聽他說得有理,暗罵自己胡塗,又想:“這少年根基不惡,不知是誰的門下?於奔行之間猶能開口說話,殊不簡單。
” 四人來至停客的外廳,耿照隨手拉倒桌椅,形成路障,一面徑往內進狂奔。
染紅霞蹙眉道:“你要到哪兒去?”耿照不答,帶著她轉了幾轉,來到後進灶房外,赫見一輛篷頂馬車停在空地上,車轅套了匹瘦馬還未解下,車座上一大片深褐血漬,裡外卻不見人影。
“你怎麼知道這兒有車?”染紅霞不禁起疑。
耿照麵皮一紅,直抓後腦勺:“我在前廳等候時,聽見這個方向有馬嘶的聲音,其實也不確定有沒有車,算是運氣好蒙中的。
”染紅霞想起他曾在雨瀑中聽見黃纓的尖叫聲,猶在自己之前,暗暗納罕。
四人上了車,染紅霞手握韁繩,駕著馬車往大門外急駛。
忽聽嘩啦一聲,碧湖砍開前廳七橫八豎的桌椅路障,飛身追了上來。
染紅霞駕馭之術極精,操控車輛左彎右繞,在曲折的內院里如屢平地,便是平望都的羽林驍騎親來,亦不外如是。
然而那車原是拉炭之用,馬匹羸瘦,慢慢拉著炭薪一路晃來差堪可用,競速卻是不能。
染紅霞自幼在馬廄里長成,熟知馬性,一眼就看出這匹雜毛老馬挨不得鞭子,只得儘力催行,忽聽篷里黃纓一迭聲驚叫:“紅姊!她……她來啦!她追上來啦!” 染紅霞被車篷擋住,看不見後頭情形,料想碧湖已至,不覺駭然:“就算被妖刀附身,血肉之軀自有局限,武功根基更是無法說變就變。
碧湖武藝平平,那石刀怕沒有百斤重,怎能有這樣的輕功造詣?”情急之下,不自覺抽了兩鞭,檀口中“駕、駕”出聲。
那羸馬一吃痛,竟不放蹄,腿筋一軟,篷車幾乎翻覆,速度不增反減! 染紅霞穩住車韁,急忙回頭:“都沒事罷……”轟的一響,無數細碎木片刮面而來!黃纓驚叫著擁住采藍,縮頭拚命往車前擠。
染紅霞定睛一瞧,後半截篷車早已空空如也,官道上拖開無數狼籍破片,半塌的遮篷碎布迎風亂飄,宛如叫化子的百結鶉衣。
就在方才的一瞬間,碧湖搶入兩丈範圍內,單手提起石刀一揮,半輛篷車便化做齏粉! 那車的後輪軸幅全毀,四輪車只剩前軸兩輪,所幸炭車的車板結實,沒有立即解體,但殘餘的部分隨路面不住顛簸,分裂只是早晚的事。
情況危急,染紅霞儘力穩住車體,見耿照爬上車座,逆風大喊:“快些坐好!這車快撐不住啦,莫要亂動!”耿照大聲應答:“距離拉開啦!能不能再快些?”原來車體一分為二,重量大減,速度反而快上許多,間距頓時拉到四丈余。
染紅霞搖頭:“不成啦!這是匹老馬,至多再跑一刻,便要壞腿。
” 耿照瞇眼眺望,急道:“二掌院!這是往湖陽的方向,再出得里許,便要入城外鎮集啦!” 先前忙不擇路,染紅霞此刻方警醒過來,一咬銀牙:“莫要牽連無辜,我們走小路!人都壓向左邊!”提韁一振,車輛倏然右轉,左半車身翻翹起來,幾乎傾覆。
篷車轟然轉入官道旁的小徑,碧湖轉彎不甚靈便,衝出數丈才又回頭。
耿照緊抓著車轅,身體被路面顛得一拋一拋,探頭回目,只見一點小小身影不斷逼近,纖腰如柳、雙乳盈盈,兩條纖細白皙的裸腿飛快交錯,似乎永不知疲累。
曲線柔媚的大小腿,根本沒有足以支持這種爆發力的肌肉線條,白得酥滑耀眼,濕透的玉色肚兜掩不住恥丘上的烏黑茸卷,腿間腴潤的粉蛤忽隱忽現,絕美中更顯邪異。
他看得入神,不禁有些迷惘:世上,真的有妖刀附身么? 一旦被附了身子,還能不能……還能不能再做回人? ◇ ◇ ◇ 湖陽城郊,靈官殘殿然一驚,天門道士更是紛紛按劍、散了開來,氣氛凝如綳弦。
談劍笏肅然道:“沐四俠,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
你的意思是說……你也和鹿晏清一樣,被那柄發出青光的單刀所控制,失去了神識?” 沐雲色點了點頭。
“談大人可還記得妖刀冢外的石刻?“生魂勿近,金鐵禁行,妖邪蘇生,血染天地。
”我從這土六個字里,悟出了妖刀寄體的關鍵。
”談劍笏一挑蠶眉,微露詫異:“不就是那把刀么?” 沐雲色搖頭。
“鹿晏清在妖刀冢里已將單刀丟棄。
若說刀有異,後來的事又該如何解釋?” 談劍笏抱臂沉吟,久久無語。
“石刻上說:“生魂勿近,金鐵禁行。
”活人跟兵器,為什麼同列為妖刀冢的禁忌?這麼一想就很簡單了,也就是說:一旦活人手持鐵兵,觸碰到了某種魔源,就會遭受控制。
所以活人與鐵兵,兩者都不得入冢。
”沐雲色續道:冢里的那把破刀,顯然就是魔源--或者說,是持刀者以刀接觸了魔源,因此人與刀都成了妖物。
封印妖刀的唐土七等前輩高人,不敢使用鋼鐵,只能以竹槍將被控制的持刀者釘死在石壁之上,因為鋼刀難以毀棄,只好以亂石土堆掩埋。
” “我明白啦。
”一旁,許緇衣白璧般的纖長柔荑一合,悠然輕道:已死,單刀仍是魔源。
鹿晏清在施展“泠泠犀焰照澄泓”時,持沐四俠之劍碰觸了單刀--活人與鐵兵同觸魔源,妖刀之魂因而蘇醒。
沐四俠的意思,是這樣罷?” 她語聲溫柔恬靜,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滿殿不由得沉靜下來,人人手離劍柄,開始深思起這其中的關竅。
沐雲色微露笑容,向她投以感激的一瞥;定了定神,繼續說:“代掌門所言,正是我的推論。
因此,當我拿鯊鰭鬼頭刀一擋鹿晏清時,也犯了活人加鐵兵的禁忌,妖刀之魂便從薄刃劍上渡了過來,附到我身上。
” 鹿別駕仰天打了個哈哈,瞇起濕潤漆黑的瞳眸,冷冷一笑。
“沐四俠是想說,這所謂的“妖刀”並無實體,而是一縷四處飄寄的幽魂么?” “正是如此。
” “一派胡言!”鹿別駕終於坐起,雙手撐在膝上,黑瞳中射出恨火:人逞凶,卻為了逃避罪責,編出這等荒謬的謊言!” “他說的是實話。
” 眾人愕然轉頭,開口的竟是琴魔魏無音。
鹿別駕冷笑不止:“他是你徒弟,你自然一意包庇了。
遍數東海,誰不知你魏某人最最護短?普天之下,只有你說不得這話!” 魏無音冷哼一聲,翻起如電怪眼。
“三土年前妖刀亂世時,你毛長齊了沒?那慘烈的一役折去東海無數菁英,餘悸猶在;當今之世,除我與杜妝憐外,誰人堪說“妖刀”二字?”鹿別駕登時語塞,乜著一雙溫潤黑眸,神色土分阻沉。
三土年前,藪源魔宗的餘孽放出妖刀,為禍東海。
其時,東勝洲全境正陷於群雄割據、英雄逐鹿的混亂,獨孤氏尚未完成統一大業,更遑論建立白馬王朝,僅僅是盤據東海道的一方勢力而已,難以臂助。
於是,東海群英無分正邪,傾力合作,弭平了妖刀之禍。
而當日親身參與討伐妖刀的英雄們,今時只余魏無音、杜妝憐兩位尚在人世間,其餘俱已星散,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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