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七言絕式是人人可學,如本門絕技“不堪聞劍”一般,不想卻是紫星觀鹿氏的家學。
” 曹彥達瞠目結舌,背後的蘇彥升微一咬牙,面色極不好看。
卻聽鹿別駕悠然道:“沐四俠東拉西扯,卻始終與妖刀無關,凡事往我那晏清孩兒頭上一推,倒是輕鬆自在。
魏老師,我以為貴宮的“不堪聞劍”乃是氣劍合一的絕技,不想卻是斗轉星移、借力打力的法門。
”天門眾弟子一陣鬨笑,賣力化解尷尬。
談劍笏也不禁質疑:“沐四俠,鹿晏清既已被你打倒,又怎會有後頭的事端?” 沐雲色道:“我一時動氣,踹得鹿晏清那廝倒飛出去,一口鮮血嘔在刀劍上。
那柄破單刀一沾到血,突然發生異變,冒出一蓬碧磷磷的青光來,斑銹的刀身被青光籠罩,像……像是突然活轉過來似的。
”葯兒緊緊抓著他的衣角,身子不停發顫,自入殿以來,從未如此驚慌失措。
沐雲色還記得那天刀上的異光。
在他的記憶里,這是少數還殘留著的最後片段之一……一陣針刺般的疼痛爬上了太陽穴,他機伶伶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當日的情境又浮上心頭。
◇ ◇ ◇鹿晏清一口鮮血嘔在單刀之上,謎樣的青光從刀鍔處蔓延開來,一路爬上刀尖,整柄刀散發出霧繚也似的迷離青芒,既妖且艷。
鹿晏清貌似中邪,忽將單刀搭上畫軸薄劍,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刀身渡上了劍刃;要不多時,薄刃劍通體青芒吞吐,磷磷鑠鑠,單刀上的青光卻逐漸褪去,彷彿被吸王了生命的泉源,又回復成一柄鏽蝕欲穿的破爛單刀。
他翻起白眼,全身一陣顫,歪著頭扔去了單刀,僵硬地舉起青漾漾的薄刃軸劍,搖搖晃晃走了過來。
黑夜裡,妖異青芒映亮了他慘白的面孔,鹿晏清雙眼高高吊著,幾乎看不見一絲黑瞳,臉部肌肉有著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蠟凝住了似的,一點都不像活物。
“弄什麼玄虛?”沐雲色強自鎮攝,大喝:“鹿晏清,受死吧!”雙指點出,仍是一記勁力宏大的“指天誓日”。
而詭異的事便在此時發生。
他肩膀一動,鹿晏清便退了一小步,方位、步幅無不妙到巔毫,兩人肢體未接,“指天誓日”幾已落空。
沐雲色變招極快,改刺為削,徑取其喉,乃是《通天劍指》中的另一殺著“鑿空指鹿”。
誰知他指勢稍變、招未成形,鹿晏清又往左退了一步,沐雲色知有蹊蹺,不禁駭異:“難不成他會讀心術?”作勢變招,雙指輕飄飄一晃,袍底忽然飛出一腳,反足勾向鹿晏清的背心! 這一下招變刁極,身法是《通天劍指》里的一式“射魚指天”,反足勾背的路數卻出自另一門以腿使劍的奇招《虎履劍》,就算奇宮門人猝然遭遇,也斷難以提防。
他貼著鹿晏清回身落踵,腳跟挾著呼嘯勁風掃至,豈料還是勾了個空;一回頭鹿晏清已不在原處,距離腳刀邊緣僅只一步。
沐雲色心底冰涼,正欲抽退,才一晃眼,鹿晏清又低著頭逼到胸前來。
“好……好快!” 兩人貼面而立,沐雲色倉促間雙手不停,肘、指齊施,“望風希指”、“指瑕造隙”、“指水盟松”三招連環發動,盡顯《通天劍指》黏纏之精,卻連鹿晏清一片衣角都沒沾到,每一稍動都讓他提前避過,進退有如鬼魅。
自此沐雲色無心戀戰,誰知卻無法罷手;他一指落空,正想躍開,鹿晏清左手兩指點來,用的居然也是“射魚指天”,招式似是而非,方位拿捏卻分毫不差,宛若沐雲色親炙。
《通天劍指》是奇宮少數講究招式的武功,門下多作拳腳拆解之用,沐雲色平日與師兄弟們練慣了,不假思索還以一式“土目所視”,鹿晏清肘指連逼,又遞了一招“望風希指”。
兩人無聲拆應,一條左臂與一條右臂眨眼間換過土余招,沐雲色幾乎以為在和另一個自己對打,鹿晏清出手跟他一樣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對,一律都是后發先至。
一輪交手下來,沐雲色只能苦苦防守,若非對方只用一隻手、用的還是他極為熟悉的武功,早已敗下陣來。
他打得膽寒,手腳越來越跟不上,一招“僂指可數”接了個空,眼看鹿晏清朝自己胸口“膻中穴”抓落,避無可避,不由閉目:“我命休矣!”雙手垂落等死。
千鈞一髮之際,鹿晏清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許,再也不動。
沐雲色暗叫僥倖,也不使什麼招數了,整個人向前撞去,摟著頭著地一滾,背心“嘶”的一聲被抓去一幅長布,熱辣辣地一陣激痛,趁隙逃出了妖刀冢。
他沒命的向前奔逃,回見鹿晏清像殭屍一樣拖劍追來,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約略放下了心;心神稍復,忍不住犯疑:“鹿晏清怎可能會使《通天劍指》,又怎能以這路武功,打得我毫無還手的餘地?還有那刀上的異光……莫非,那把真是葯兒說的什麼妖怪?” 忽聽背後一聲凄厲尖叫,他趕緊停步,回頭大叫:“葯兒!” 葯兒小小的身影縮在峽口的石碑旁,手裡似乎抱著什麼物事,拖著青芒薄劍的鹿晏清一步一步向葯兒逼近,被青光映綠的雪白瘦臉宛若妖魔鬼怪。
沐雲色再無選擇,施展輕功奔至鹿晏清身後,抄起一枚溪石擲了過去。
“喂!要打架,也得找個合適的對手。
”他手裡握著第二枚堅石,一見鹿晏清慢吞吞地回頭,又揚手擲了過去,正中鹿晏清的額頭。
鹿晏清脖子一歪,一道暗紅色的血漬淌過眉眼,自下巴點滴墜地,他卻恍然不覺,低吼著向沐雲色踅了過來。
“得了妖刀,卻變成怪物了么?” 沐雲色自知拳腳不敵,遙遙對葯兒大喊:“找到機會就逃!我三師兄人在左近,遇著他就安全啦!”葯兒拚命搖頭,風裡卻聽不清說了些什麼。
兩人的性命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沐雲色提運起土成功力,雙掌一合,極招應手而出-- 肩膀才一動,鹿晏清后發先至,同時並掌擊出。
但“不堪聞劍”不講招式,以極阻內勁凝血斷流,模仿動作毫無意義。
沐雲色的雙掌無聲無息印上他的胸膛,轟得他全身一頓一縮,連人帶劍倒飛出去,凌空劃過一道近三丈的大弧,落地時喀勒幾聲,似是摔斷了幾根骨頭,腰腿扭曲成極不自然的角度。
沐雲色力盡倒地,勉強調勻氣息,手腳並用地爬到葯兒身邊。
“怎麼,沒受傷吧?”他自己都還氣喘吁吁的,卻忙不迭問。
葯兒顫著搖頭。
仔細一瞧,原來手裡抱著鹿晏清那柄鯊鰭鬼頭刀。
“給……給你,打壞人用的。
” 沐雲色笑著撫摸葯兒的發頂,正要開口,笑容突然凝住。
溪畔亂石堆間,鹿晏清拄著碧磷磷的畫軸薄劍,巍顫顫的站了起來。
被宏大氣勁劈開的兩片前襟迎風獵獵,露出比手掌還寬的烏青瘀痕,由右肩斜向左脅,令人怵目驚心。
沐雲色掌心濕涼,一瞬之間,忽然覺得有些茫然,回頭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