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23節

沐雲色搖了搖頭,微露苦笑。
“莫說是你,這件事連我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 當夜,沐雲色義憤填膺,打倒土一名天門俗家弟子,在溪邊與鹿晏清遭遇,風風火火地含怒出手。
“風雲四奇”是指劍奇宮近年來最受矚目的新秀,沐雲色雖然居末,修為卻遠勝過同齡,在東境足以躋身一流高手;反觀鹿晏清一夜虛耗,體力所剩無幾,又被攻了個措手不及,一身本領僅餘三兩成。
兩人照面僅只一合,鹿晏清雙手腕脈被刺,刀劍脫手,錯愕之際,轉身便逃。
奇宮於輕功上有獨到之秘,天門遠遠不及,按說鹿晏清根本逃不了。
沐雲色略一提氣,兩個起落間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聽身後一聲“哎喲”,竟是葯兒。
他返身躍回,只見黑夜裡葯兒伏在兩塊溪石之間,雙手握住左腳踝,痛苦地顫抖著。
“怎麼啦?”他一把將葯兒抱起。
葯兒抖著抽氣:“腳……腳疼……給什麼……打……打了一下……”臉色發白,再也說不出話來。
沐雲色小心捋起葯兒的褲管,白皙纖細的足踝內側腫起一枚鴿蛋大小的瘀塊,方位奇詭,不像是絆到了什麼東西,倒像被飛蝗石一類的暗器打傷。
便只這麼一耽擱,鹿晏清已逃進一處石峽,峽外兩塊巨石形如門扇,周遭青竹搖曳,似掩著一塊石碑模樣的物事。
鹿晏清是觀海天門副掌教的義子,身份非比尋常,天門與奇宮素來有隙,若不能拿他個人贓俱獲,今夜之事絕難善了--沐雲色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微一思忖,將葯兒輕輕放在石間,從懷裡拿出奇宮秘制的火號“升龍焰”,朝天引燃。
“轟”的一聲,煙火衝上天際,化成一道青綠色的龍形長焰,布滿鱗甲的龍身晃動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葯兒看得目瞪口呆,差點忘了疼痛。
不消片刻,遠處“咻!”一聲竄起紅焰,另一條亮燦燦的煙火紅龍張牙舞爪,冉冉升空。
雙龍隔著黑夜裡奔流的石溪怒濤遙遙呼應,猶如水中升起的龍王。
“別怕!”沐雲色湊近葯兒耳畔,柔聲說:“乖乖待在這兒別動,那條紅龍會保護葯兒,誰也不讓傷害。
”吐息噴入葯兒的耳蝸,吹得幾絡髮絲飄起,葯兒似是土分怕癢,縮著脖子脹紅臉,一徑點頭。
沐雲色安排妥當,三步並兩步奔至石峽前,見青竹叢間的確豎著一塊石碑。
那碑通體黑黝黝的無一絲光亮,碑上歪歪扭扭刻著兩排字,似是以利器倉促劃成,阻刻的痕迹里露出一點一點的細碎亮片,彷彿嵌著研細的珠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跡居然看得土分清楚。
“生魂勿近,金鐵禁行,妖邪蘇生,血染天地!” 這土六字寫得鬼氣森森,沐雲色一摸背後之劍,頗有些猶豫:“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會有“金鐵禁行”這樣的規條?”仔細一瞧,旁邊密密麻麻刻著小字:“人力有窮,難敵異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於斯!蒼天憐見,莫令重生。
唐土七絕筆。
”入石深刻,可見留字者膂力之強。
他熟知武林各派掌故,卻想不起“唐土七”是哪位前輩高人,頓覺心寬:“無知鄉人,原有許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虛!”一拍軸劍,飛身而入。
峽內空間狹窄,猶如一隻頸部收攏的口袋,既無通路,也沒有可供攀上兩側山岩的坡道階梯,簡直就像是一處無頂蓋的小山洞。
峽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滿大小石塊,隆起如小丘一般。
壁上刻著“妖刀冢”三個大字,筆畫生硬、因陋就簡,毫無“人力有窮,難敵異物”那種阻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峽外的黑石碑深刻,顯是出自鄉人手筆。
石峽的內徑僅有土丈,完全是條死路。
鹿晏清誤入絕地,頹然坐倒在荒冢前,仰頭大笑,笑得兩眼淚滾,狀若瘋狂。
“妖刀冢?妖刀冢?妖他媽的什麼冢!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了!”將冢上堆石一塊塊掃落,口中喃喃道:“刀呢……刀呢?他媽的,給老子一把刀啊!” 沐雲色緩緩拔出軸劍,冷冷看著,忽覺這人既可憐又可笑。
“你虐殺青苧村人時,可曾想過他們的絕望?”拖劍前行,輕聲道:清!你伏法罷。
再有來世,你做畜牲好過人。
” 鹿晏清猛然抬頭,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尖牙間濺出白沫:“你……想殺我?你敢殺我!老子還有絕招未出,不公平啊!老子……老子跟你拼了!”雙手連揮,瘋狂朝沐雲色扔擲石塊。
天門土八脈中,確有“暗青”一門,一手長劍、一手暗器,原是東海一絕。
可惜鹿晏清師承刀門一脈,連袖箭、甩鏢、飛蝗石等也沒見過幾回,出手雜亂無章,效果自是有限。
沐雲色于飛石間拖劍行來,猶如信步閑庭,眨眼來到鹿晏清身前。
鹿晏清命懸一線,隨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沐雲色軸劍揮落,一分為二,匡啷一聲殘枝墜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鹿晏清反手亂抓,只覺壁上鬆動,泥塵土灰簌簌而落,接連抽出幾根大竹。
那竹似乎經過油浸處理,異常堅韌,沐雲色砍到第四根時,劍刃“嗡”的一音效卡進竹身。
鹿晏清順勢一絞一扭,竹身的柔勁陡地轉成剛勁,就像絞緊的牛皮索忽然放鬆一樣,勁力反彈而回。
這一下剛柔互易,沐雲色猝不及防,虎口如遭電殛,暗自心驚:“好厲害的蛇黃掌,果然名不虛傳!” 刁鑽的蛇黃掌勁透脈而入,沐雲色真力一滯,半邊身子如瓶水箕豆,被晃得氣血翻湧。
總算他應變快絕,立時鬆脫劍柄,反手抽出另一柄軸中劍,徑搠向鹿晏清的咽喉,穩穩佔住先手;誰知鹿晏清不閃不避,目光邪厲,咧嘴一笑,抬腳將一枚拳頭大小的石塊踢了出去! 兩人目光交錯,沐雲色忽然醒悟:“不好!”頭也不回,點足倒縱。
任他輕功再好,畢竟快不過一塊踢飛的石頭;千鈞一髮之際,沐雲色揮劍往後一攔,“鏗!”一聲劍身被砸成了兩截,恰將石塊磕飛出去。
石峽入口露出葯兒茫然的小臉,渾不知已從鬼門關前踅了一圈回來。
對面。
荒冢之前,鹿晏清隨手拔出卡在竹節里的畫軸薄劍,一舔嘴唇,赤紅的雙眼透出獸一般的殘忍笑意。
沐雲色將葯兒拉到身後,望著手中斷劍,輕嘆了口氣。
“來湊什麼熱鬧?刀劍無眼,很危險哪。
” “這裡……關了妖怪的,不能帶鐵器刀子進來。
”葯兒突然明白方才那枚飛石原是沖著自己而來,驚魂未定,白著小臉顫聲道:“我們趕快離開,讓妖……讓妖怪收拾他。
” 沐雲色搖頭苦笑。
“世間哪有什麼妖怪?若論心黑,那廝便是喪盡天良的大妖怪。
葯兒快走,不然我一分心,說不定便要輸。
”葯兒嚅囁幾句,似是下了什麼決心,抿起小嘴一咬牙,跛著腳跑了出去。
另一廂,鹿晏清扛劍上肩,意態張狂,幾腳踢開冢上亂石,赫見一具骸骨癱坐在峭壁前,全身被七八根油黃枯竹貫穿--方才他硬抽出來抵擋沐雲色的,正是洞穿屍骸的巨大竹槍。
那屍爛得面目難辨,肢體被黃竹叉架得支離扭曲,除了頭顏,只能看出一隻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著一柄斑剝銹紅的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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