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1-44卷全) - 第1082節

三土年前的妖刀之亂里,初期刀器多出於邵咸尊親炙,遇上高手極易折損,他才想出“生魂勿近,金鐵禁行”的妖魂移轉之說,來解釋妖刀外型何以屢屢不同。
中期以後,他輾轉得到幾柄精造刀器,堅韌鋒銳,的非凡品,配合他與雷萬凜設計捕捉高手,炮製而成的種子刀屍,“妖刀無可匹敵”的恐懼,才算是廣為流布。
戰後,邵咸尊才從當時執掌埋皇劍冢的“天筆點讖”顧挽鬆口里得知,這幾柄神兵乃出自朱城山的玄犀輕羽閣。
這位前朝酷吏,之所以能在新朝混得順風順水,挾此秘聞、襄助苗騫抄了輕羽閣,毋寧才是顧大人的青雲梯。
他忽然明白,這柄昆吾劍何以如此堅銳神異。
但他不明白的是:屈仔,又是從哪裡得到這項傳說中的鑄造秘術。
“青鋒照從來就不會使用‘天瑛’。
我們不知道天瑛是什麼,不確定它是否存在,沒有人見過一柄實際存在的天瑛劍……在鑄煉房裡說起這兩個字,季師叔會讓我們挑水三百擔,處罰同說粗口差不多。
” 老人邊回憶著過往,淡淡一笑,推門而出,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於夜色中,嘶啞的語聲隨水風流入,一如遠去的跫音。
“但天瑛刀劍是存在的。
你曾以它為惡,而我,學會了鑄造之法。
” ◇◇◇侍老台丞去了趟覆笥山,談劍笏談大人就一直待在越浦城裡,哪兒都沒去。
談大人不愛遊山玩水,別提秦樓楚館,流連風月了,一來談大人真沒興趣,二來是真沒有錢。
事實上,談大人是相當不怕枯燥的,在平望的督作院時,王過更無聊、更虛擲生命的工作,日復一日地清點庫存,造冊歸檔。
但談大人不僅創下歷任軍器少監里最驚人的全勤記錄,堅持確實清點、確實造冊,完全按照工部頒布的規程行事的結果,上司苦苦哀求他別這麼認真未果,終於在最短時間疏通人脈,把談劍笏調出平望,想去哪兒讓去哪,下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他。
土七座庫房幾萬件的陳年破爛兒,誰讓你一件一件搬出來裝備保養還曬太陽?有病!你姓談的全家都有病! 談大人在白城山上的日常,不管是誰來看,都只能用“無聊”兩字形容——暖、專心院生學習起居,那是台丞副貳公餘閑暇做的。
談大人概念里的“工作”,是得動手弄點什麼、把什麼東西打開或關上,定時定點,還要留下詳實記錄,以供有司查察。
不這樣王的,算是哪門子工作?利用公餘做做也就是了。
所以,他在越浦城裡最難過的,就是沒工作可做。
不能弄點什麼、把什麼打開或關上,定時定點,然後逐筆記錄。
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虛擲光阻啊,談輔國! 上覆笥山之前,蕭老台丞見他每日在糧船岸上走過來走過去渾身發癢也似,瞧得無名火起,遂派他去越浦附近的學庠、府衙書庫巡視,清點些什麼,做點什麼文書記錄之類,稍稍排遣了談大人的不適,圖個眼前清靜。
可越浦雖大,終有查完的一天,如非不欲招惹鎮東將軍,蕭諫紙直想派他去谷城大營查糧秣冊、軍械冊,但凡寫在紙上的通通讓他查一遍,看看號稱世上最清廉的軍頭,撞上絕對是世上最無聊的官僚,究竟鹿死誰手。
“你今日在外頭走動時,要嘛別讓我看見,要嘛別靠近船舷。
”一日晨起,蕭諫紙埋頭書案時,又見他遊魂似在外頭飄,叫了進來,沒好氣道。
“是,屬下遵……” 談大人一向與老台丞合作無間,絕不拂逆台丞的心意,本能應了,才想起要問因由。
“這又是為何呀?莫非老台丞掐指一算,料到今日河中有浪?”以老台丞神人般的本領,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似也是理所當然。
蕭諫紙冷笑。
“我怕一個沒忍住踹將下去,對你就不好意思了。
別讓我瞧見為好,輔國。
” 老台丞就是這麼體貼人。
談大人心想,不過說破就不好意思了,於是默默退出去,改往別條船上蹓躂。
因此,當水月停軒的染二掌院親自投帖,邀談大人往真妙寺拜會邵家主時,談大人是頗為躍躍的——當然非如隨行的院生們大膽揣測,乃因美人邀約之故,而是談大人快悶出病來了,鎮日嫌得發慌。
“我的佩劍‘昆吾’,本出自白日流影城,不巧在蓮覺寺一戰,柄鞘毀於亂石之下。
橫二總管與獨孤城主現下都在棲鳳館,送回朱城山似又遠了些,遂委請邵家主幫忙修補。
”染紅霞小心措辭,似乎意有所指:會使劍,於鑄煉一道實是大大的外行。
橫姊姊說,談大人精通冶鍊,若能請得大人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 都請出“文武鈞天”幫忙了,還須何人照應?談劍笏正想謙虛幾句,其實以邵咸尊的本領與地位,這也不算是違心之論;見染紅霞說得保留,忽會過意來,探問道:“二掌院的劍,壞得嚴重么?” “瞧是柄鞘有損,未見其他。
” “……送交家主,有多久了?” “據說已近三旬。
” 那也太久了點。
談劍笏相信邵咸尊的為人,斷不致侵吞晚輩的劍器,這口昆吾劍在蓮台第三戰里,與家主借予耿典衛的名刀藏鋒戰得平分秋色,更可能是受了什麼暗傷,家主為補其闕,又不便言明,才耽擱如許時日,點頭道:,下官陪二掌院走一趟,一窺家主神技,開一開眼界。
”染紅霞笑靨如花,欣然稱謝。
機會難得,在糧船上服侍老台丞的幾名院生也想觀摩“文武鈞天”修補名劍的技藝——以及就近陪同染二掌院——談劍笏本還擔心台丞無人照應,蕭諫紙把手一揮,冷哼道:船頭看了難過,全帶上!午膳讓余家魚鋪燒一尾花鰱,捎碗白飯來。
”余家魚鋪是前頭不遠處的一間食店,東家頗有手藝,鮮魚料理得極好,每日天還未亮便出浦撈魚,現撈的河鮮以木盆清水貯裝,擱在鋪口賣,買了請東家料理,也能自帶魚貨求烹,一盤酌收土幾乃至幾土文錢,是漁夫與知味之人打牙祭的好去處。
蕭老台丞到越浦不久,便吃上了余家魚鋪的燒魚,常遣院生去買,連談劍笏這般“只合吃草的駱駝舌頭”,也覺東家料理的魚特別彈牙鮮美,聽見老台丞指定要吃,知他心情不壞,這才釋然下船。
正午時分,一名青布棉袍、發短尚不成髻的少年,提著食盒走出魚鋪,來到糧船。
留在岸上蔭涼處、看守登船梯板的院生扶劍起身,見少年雖有些眼生,竹篋食盒卻是看熟了的,接蓋一陣鮮濃熱氣撲鼻而來,盒底置了碗灑滿翠綠蔥珠的鰱腦豆腐羹,一碗紅彤彤的水煮鰱魚片,加上一大碗白米飯,還有一小隻空碗,約莫是給台丞盛羹之用;按副台丞吩咐,先搜了少年的身,沒見什麼危險的器物,再以銀針逐一試過飯菜,這才拱手道:了,小兄弟請。
” 少年笑道:“東家在鋪里置得飯菜,兄台若不嫌棄,還請移駕品嘗。
” “這……”那院生的表情頗見猶豫,枵空的肚子卻不爭氣地蛙鳴起來,想來定是食盒裡的燒鰱魚不好,勾起饞蟲無數。
忽聽艙里傳出老台丞威嚴的聲音:“你吃飯去罷。
讓這位小兄弟服侍我用餐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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