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澄澄拿起筷子,真要吃。艾遠煩透了,搶走筷子,“你直接說吧。”
舒澄澄說:“沒什麼事,就是看你上次生氣了,請你吃個飯,順便,”她拿清水涮了片肉,霧氣蒸騰,擋住了表情,“順便,你等會能不能送我回家。我請你吃一個月。”
原來是在這等著他。
艾遠被舒澄澄當槍當慣了,她缺邀請函來找他要,酒店房間不合心叫他去換,缺人打炮叫他上班早退,做完愛就抽煙,抽完起來就走,像多說一句話都能掉塊肉。
現在她想從霍止身邊跑掉,又來找他。這次他不想幫,這種忙都幫,他真成了個工具。
艾遠掃碼付款,直接走人。
舒澄澄也沒追他,走出空氣辛辣的火鍋店,在門口買了盒煙,在馬路牙子上坐下,點了煙,但沒怎麼抽,直到煙灰掉了一地,煙嘴燙了手,才按滅煙頭。
烤煙辣得眼睛疼,她揉了揉眼。
艾遠走回來,低頭看舒澄澄,舒澄澄出神半天才看見他。
她一向對誰都無所謂,此刻她臉上的表情讓他覺得很陌生,“你至不至於?霍止能把你怎麼樣?”
舒澄澄揉著眼睛開黃腔,“你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猛不猛?我吃不消啊。”
艾遠簡直煩死了舒澄澄。
他送舒澄澄回東山,在27號門前停下。
空中下起了雨,舒澄澄進去拿了把傘給他。
他撐起傘準備走,舒澄澄又拽住他,把他的衣領拉平,摘下他亂了的領帶,折迭起來放進他口袋,吐了口煙,這才說:“晚安。”
艾遠看她演,冷著臉挖苦她:“要不要明天來接你上班?”
“九點,”霍止走上門廊,收起傘,“她九點走。”
雨聲淅瀝,艾遠沒聽到霍止的車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舒澄澄一定是看到了,難怪幫他弄衣領。
艾遠說:“好,我九點接你。”
霍止把傘靠在門前,徑直進屋。
舒澄澄送走艾遠,也關門回去,大門隔絕雨聲,家裡安靜得像空房。
霍止拿出材料圖紙,上面沾了一些雨絲,他抽出紙巾擦拭,皮膚從臉色蒼白到骨節,透著股冷。
她在桌邊趴下,看著他擦,“我只在你家抽煙,沒在你家做愛。”
她靜靜等待他發難。但霍止沒抬頭看她,仔細擦乾淨圖紙背面上的水漬,“你討厭我可以直接說。”
舒澄澄依然沒出聲,這次是說不出話。
只看圖紙背面她都認得出,他擦的是她畫的月亮,她還沒畫過這麼溫潤柔和的建築,束手束腳,生產出草稿一籮筐,霍止都收回來了。
霍止在潮濕的紙張褶皺上壓上厚書,抬頭看住她的眼睛,“我明天出差,如果送你,要八點走。你想幾點走?”
蒼白臉色做襯,顯得他的眼睛太亮,她掌心出汗。
她輕輕咬了咬牙,強迫自己說:“九點。”
霍止脫掉風衣,仔細折起來才去洗漱。
舒澄澄早早睡醒,九點鐘準時下樓。
客廳里靜悄悄的,霍止果然已經走了,常用的水杯扣在杯架上,看樣子叄兩天內不會回來。
霍止具備成大事者的所有素質,天才和勤勉,以及百折不撓的耐心,一張圖畫不好就畫一百遍,一道題算不對就換八種解法,調情應該也不會輕易中止,除非調情對象不是那麼匹配他的耐心。她顯然不配。
舒澄澄在客廳里站了一會,不知道怎麼形容胸腔里的感受。他越步步緊逼,她越舉重若輕,霍止不是那類愛碰釘子的霸道總裁,他骨頭硬,尊嚴重,舒澄澄自信他遲早會被她惹毛,現在她的催化反應迅速得逞,她應該高興。
但是高興只有一分,剩下的九十九分是一股冰渣水潑上堆滿顏料的調色盤,把秩序井然攪成混沌混亂,像極了她小時候弄花了舒磬東畫的那幅奧菲莉亞,價值千金的藝術品被她作成了廢料。
舒澄澄擅長好心當成驢肝肺,故意把人往遠處推。沒人受得了她的脾氣,在蘇鎮時秦韞看她沒規矩,逼她壓腿拉筋,反而被她咬了一口,於是叫來陳傲之,罵她不知好歹,像條野狗。
陳傲之什麼都沒說,舒澄澄從小就是狗脾氣,陳傲之早就放棄馴化她,任由她騎在自己頭上當家長,只說過她一次:“要是碰到對你好的人,你得改改脾氣。不能總是刀尖向人,偶爾也要刀背藏身。”
當時她說:“我藏起來,你怎麼辦。”
舒磬東進了學院之後忙於應酬,陳傲之本來就身板脆,叄天兩頭被舒磬東醉酒後推一下打一下,總是住院。父母都這麼不著調,舒澄澄小時候常被送到他們同事家住,吃百家飯吃得很不愉快,舒磬東是人壞,那些同事是嘴巴壞,當面誇她聰明漂亮像媽媽,關上門就說陳傲之是跳舞的婊子,活該被打。所以舒澄澄跟誰都是仇人,見了誰都要張開翅膀擋住陳傲之。
舒澄澄是因為充滿保護欲,才自發組成一隻單人軍隊對抗世界,陳傲之還算理解,只啰嗦過那一次,幾天後陳傲之自殺了,舒澄澄才意識到那是遺言。
她是將軍,要拱衛的公主卻先一步叛國自戕,她不知道還該保護誰,也沒學過如何卸甲歸田。劍勢早已蓄滿,在慣性作用下劈砍向前,寓言故事裡寫過很多這樣的煞星,人格殘缺分裂,遲早毀掉一切。
還好霍止這次肯走。